门口的桂花早都芬香开了。珍贵的细小花朵开始悄悄地落地了。再没几天就是中秋了。中午,太阳出得正红,满枝头的桂花黄灿灿白灿灿地毫不吝啬地散发着它独有的香气。有几次王莺说:“这树不是一般的品种,这花能做桂花羔。落到地上都浪费了。”不止她说,还有隔壁的保安同事也说。保安赵师值班还昨天对方直说:“这树确实贵,是好品种。你闻这花香和一般的树种不同。花很纯香,很自然的那种。”或许是大家不舍得这名贵的花儿弃掉成泥吧,就建议打些花下来,不让地面糟蹋了它的营养价值。天气十分晴朗,也仿佛是大力支持人们的提议,把最贴心的暖洋笑脸盈盈地撒到这门口的桂花树上。天气好,人们的心情也当然美丽。
辛建盛是一个居家过日子的男人,放在以前,王莺老夸赞他是家里的好男人。不仅喜欢做美食,还细心周到。 自家的老婆跟着他过日子,肯定美滋滋。近来花香更加浓烈了,一嗅到嘴边。辛建盛中午没回家,好像有备不回的。他站在门口先观察了这两树的桂花,跌落到地面上去的,他看得有些心疼,花期存不住了,便生命凋败到落了地。他有一个很早的打算。那会儿花开了的时候,他都想去做。但又全面的想到,花香有它服务人类嗅觉的能力与作用,以便让它充分展示它的培种价值。于是他缓到了现在。人们也闻够了,花也败落了。他的想法也该着手做了。
他拿来几张报纸,铺在地面上,拿了一个长扫把,仰着头、踮着脚打枝杆上的花朵。他打他们那边的那棵树,从头到尾都没打婚宴部这边的树。黄黄的花朵调皮地落在他的头上还有两边的肩上。一边打着,一边喘着气,费着力气,他打了几下,报纸上的又落下的不多。他需要更多,便又瞧准稠密的枝条,不遗余力地打上去,就像午中的天空里突然下起了豆大的雨珠,轻轻然地拍他的整个身,嫌弃他挡了它们的落地空间。
正打着,方直和王莺走了过来。王莺上去拉住他的臂肘心疼地说:“看把我们的辛经理热成啥了?口渴吗?让娃给你倒一杯水去。”她像一位亲近的人似的,掏出花朵般白的纸片,禁不住地自然地向他的额头擦上去。辛建盛不好意思地直往后退身,从他手里抢过纸,自己又动手擦了起来。
王莺若有所思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看你去了那边,凡事都要自己动手。这要是放在以前,还用得着你动手吗?小方都帮你弄了。”方直正端着一杯水乐开花地走过来,她听到了王莺向辛建盛说的话。
辛建盛说:“太谢谢了。你们不要吗?这个可以做锦囊,放在床头,晚上睡觉闻着可香了。又能做桂花羔,味道太好了。”他美滋滋地介绍着花香的制造的作用,喝完水,把水杯放在一边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干净的透明袋子,弯下腰去,蹲下来准备往里装。
“我们辛经理一看就是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难得好兴趣!”王莺不由自主地说。
他抬头闪着明亮的目光看了一眼她,又继续低头装袋子。
他把四边的聚拢到中间,方便装袋。打下来不少,他都跪着装完了。王莺羡慕他打了那么多,就吆喝方直一声,说:“我们来也打一些下来。”接着方直就回去取了一个长扫把,辛建盛的拿了回去。也是踮着脚打起来。打了不少,吴婧也来了。
王莺说:“我给咱去取一个信封来。”
辛建盛把近处的都打得差不多了,方直就转移到开满白花的旁树上,一扫把打上去,白花纷纷地往地面下雨式的落到接收它的纸上,报纸边缘的四周由于铺的面积不是很大,打的过程中,一些花免不了跑到外面去。
“小方打这一树黄花,这个花好。不要打那白花。”辛建盛提醒着说。
方直给王莺装了一袋子,给自己装了半袋子。吴婧也主动要,给她也装了点。能钩到的地方基本打净了。辛建盛出来看他们不打了,就说:“小方,装完,把那纸一收拾。落到地上不要的扫干净。”
保安部的一个保安,站在王莺肩膀的一头,嘴巴微张着,双眼直瞪着,站着不动,仿佛自己也要来一点,但没人问他,只有看的份儿,却没有拿的份儿。王莺不喜欢这个黑胖子,都是老同事,彼此的底细没有谁不知,他有些是非,王莺就不会主动友好地让他来拿一点。
一天比一天凉了,秋装需要做了。方直自打来到这里,一件属于自己的新衣还没做过呢。这次会议开过之后,李惠一改常态,突然对方直比以前热情了。王莺一见天气变化自己穿着秋装,她的身边人秋装还不知在哪儿呢?就替她操心。她打电话打到解谜那里,就问这个内勤。问的那天,天气黑压压的,也落了半天的雨点,王莺趁着变天问符合时机,“……小解,今天还挺冷的,我看见你今天穿那短袖不冷吗?……”
“王姐,就因为穿这有点冷,昨天我当着李经理和刁经理的面申请给我做秋装呢。”解谜一听天变了,自己工作时的穿着确实有点凉了,才如此说。
“小解,你提醒姐没错。这个吴师就是个是非精。一天到晚的戳,我实在爱不了了。在班上脑子都是疼的。”
“她给李惠老说你们这边呢。王姐,李惠也讲我是非呢。我有时胃不舒服。她就满院子地传开了,说我有胃病。都说到闫总跟前去了。什么事都往外讲,太不像一个当经理的样了。”解谜气愤地说。
“你没给你好好看看吗?”
“老毛病,看过,没看好。”
开会第五天,也就是九月十七日,周一的下午。刁钻与李惠,后面跟着解谜过到婚宴部来了。在过来之前,解谜早上打来一个通知的电话,说要开会。上早班的人就不能早早回去了。
刁钻一过这边不是冷着脸就是开口没好脸色,老认为自己最大,把他自己不喜欢的人全不放在眼里,眉毛扬得老高,眼神就像站在高处往下傲慢地俯视,别人是一根稻草,而他就是天上的雄鹰似的。越到后期,他越自我高看的特性越明显。在王莺跟前有时说话也怒气冲冲的,就他最大,所有的人都是他口里发出的恶气盆,一吐别人一接就是了。
进来了,冷冰不说,还眯缝起眼睛把王莺和方直各自看不起的打量了一眼,黑着脸,就像人家不久前掰了他一块馍,他没忘记用恶狠狠的目光报复一下。他进来坐在靠近傅宏这边的一个椅子上,李惠和解谜坐在窗前的两张椅子上。
“召集大家今天下午就上次闫总招开的那个会上再强调一些工作情况:明年的工作期望、婚宴预订部到年底力争完成五百万,税后金额、各自的宣传……班组长:王莺,部门分管:李惠——把部门的相关制度完善、工作记录、合作方式(规章制度及政策加以了解)——宣传(上门客、网站回复技巧)——婚宴的任务指标——明年下半年任务指标……税后任务五百五十万任务、按月分解任务、任务指标、分解计划——周六周日婚宴,现场举办服务后期的回访,是否做到回访、服务质量、举办客人现场情况——金牌婚宴的初稿:婚宴接待部、会议接待专家,紫韵情缘,两个团队服务情况——会议记录——原则问题上的触碰——草坪婚礼是北二环唯一一家——安装电视机(资料、内容等的播放)——餐标的增加——婚宴的主要弊端——突破百分之五十,明年任务五百五十万——对王莺的表扬——婚宴预订部改为宴会接待组,部门的考核以奖多罚少为标准、手写协议改为电子版协议、明确分工、明确责任——加强团队建设,餐饮部下设的班组(婚宴)团队内部要结合团结,……努力开拓新的餐饮市场……
“还是闫总那句话:打铁还需自身硬。找自身的缺点及优点,发扬并改正……谁还有需要补充的?”他严厉地问大家。
他讲的过程中,头忽高忽底,照着本子上面写好的内容念,没有一丝温和,整张嘴脸就像被别人抽了一下,黑着脸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在眼下,完全一个僵人,机械地念完最后一个字。当他张口问大家有没有再补充的问题时,他的目光中寒气逼人,叫人无法接近于他,那么,他的话也只能把人打得远远的,近不得他的话尾。
和闫总在会上问的一样,回答的也是一样,默默一致地摇了摇头,开了不到二十分钟会就散了。
剩下她和她妹了,傅宏也去餐饮部那边了。王莺就前几天闫总召开的专门会议之后刁钻召集的小会针对性地做了一次深入的剖析。她一听其中有两点引起了她的嗅觉重视:任务分解、“婚宴预订部”改为“宴会接待组”。这两点尤其是改名这一条,她大为不满,心里极为反对。当在听到刁钻改名时,王莺的表情一下子降至零度,心情反对地按捺不住,想跳起来把这句吐口而出的话重新打回到说者的嘴里去。但竭力地控制把她的想法逮住往后拉去。当着自己的人发表一套灼见真知,敌者的用意就在背后,而不是表面的这些修修改改。
王莺长叹一声,这一声就像是自己的大势已去。她寞寞地望望周围,脑子里一刻不停地回顾着刁钻的讲话内容。结合过去饭店的那一次大变动,该合并的部门合并,该人事调整地调整了,在那次,她目光敏锐地超前式地想到自己所处的部门会不会变动什么?果不其然,距上次已经过去一些时日了,她的话后期应验了。这就像迟来的一场大雨浇注在自己的头上了。
“刁钻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光给咱这边分解任务,他们呢?难道他们不属于餐饮部吗?光明年的任务五百多万,就让咱们这几个人去完成吗?他们光吃清闲饭!——婚宴部都改为宴会接待组了。他们的用意很明显,不想让这个部门独立出来,一旦独立出来,与他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这儿要重新设一个经理的位子出来。你知道吗?闫总的意思一直未变,想把我提成经理,让我管这边。但他们都反对,只害怕我上去了。我一上去,这边他们就没戏了。我一看这是张海的馊主意,来这一招。一改为组,就不用重新设置经理的位子了。李惠只是派来分管的副手。这一手实在太阴了!你看见了吧,这帮子手段是不是卑鄙下流得很。怪不得连迎宾厅的李老师都说呢,整天除过拉帮结派就是勾心斗角。”
“姐,啥时候能拔云见雾?”方直发愁地问。
“总会等到那一天的。”王莺咬着牙齿,眼光闪着坚毅的光芒说。
方直想着她这种不知退让的顽强精神,多少有点钦佩。但换作她的角色,就不这样看了。人生在世,一个人不可能光靠流言支撑生活的全部,除此之外,还存有一些精神向上的东西维持自己心中将要流失但又流失不掉的养分。王莺与她截然相反:一个是根深蒂固,一个是摇摇欲坠。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心性。方直老觉得自己的心性在受王莺潜移默化地支配。但她错了。她接受了人家的表面服从。但内心还是自己的。内心的主张从先前的单一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复杂体。以至于连她这个操控内心的主人都管不住自己的内心变动了。环境不是把她净化了,而是把她浮躁起来了。她人生的方向感错乱了。
“姐,还是你强。”方直经过一番思考说。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王莺冷静地问。
“他们人多,你就你自己。他们这是以多制少。最终的目标是,把你气走。到了现在,你不是坐得好好的吗?”
“那你不算吗?”王莺这把她加入行列地问。
“我自知分量。一点儿忙都给你帮不上。”
“千万别这么说!你在我身上的用心我都看在眼里。姐,知道你爱护姐。就是有时看不清形势。但这不能抹杀你的真心。——对了,你是不是合同快要到期了?”王莺说到后面突然问道。
“是的。”
“签定合同的日期?”
“九月十八日。明天就是九一八事变了!”
“就是。续签合同的事姐一直给你操心着呢。我打个电话问一下人事部。”
王莺打过去是行政办马师接的电话,她问到方直合同到期,提醒这位办公人员,问道:“小方的合同是不是该续签了?”
“王姐,终止合同续签,都反映表现太差劲了。”
“什么?人家娃表现挺不错的呀!”王莺说出自己的心声,说。
“但我这边接到通知说这娃各种不好。所以就……”
“好,知道了。那挂了。”
方直一听说自己表现差劲,终止合同,她的心就像被人点了一把火,扑通跳了一下,又转为心跳停止了似的,半天透不过来气,死死地瞅着王莺。王莺一听她的人的合同将终止了,平静地沉思起来。
她说:“肯定是餐饮部那边捣的鬼!明天最后一天,他们不给你交待,你不要走。我想有人肯定会找你谈话。你先等等吧。”
王莺正说着,座机响了,王莺一接说问是谁,原来是行政办的任主任。他找方直。
“小方,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新来的任主任叫你去她办公室。找你谈话。你去吧。”王莺始料未及地说。
方直走出门外,又被王莺唤回来,不放心地叮咛她,说:“你就说不是因为你工作不行,而是你不是他们的人。所以不要你。办公室就在闫总的那一排第一个房间。去吧,看怎么给你说。”
方直心情沉重地敲响这个红色的木门,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请进。”
她轻轻地推开门,走进去,沮丧地问道:“任主任在吗?”
这是一个披着过肩头的鬈发的女领导,她的方向是面向门的,方直想:“她肯定比这个新来的主任要大。”
“你先坐在沙发上等一下。他一会儿就来。”这女领导和气地说。
她就走过去坐在黑色的皮质沙发上。这个女领导从一进门看出她心情低落,显然提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但她眼镜下面的那股安静之气使她一心忙于电脑上的工作。她沉重的心事还没有完全铺展开来,如这位女领导所说,他很快出现了。
“你就是婚宴部的方直?”他走进来坐在凳子上问,说话文绉绉的。
“是的。”方直连忙站起来回答。
“你坐下来说话,不用那么客气。”他温和地说。
方直按他的意思坐下来开始交谈。
“是这样的,你的合同不是到期了吗?……”他说。
“是的,明天就到期了。”方直说出具体到期的时间。
“上面决定:解除你的合同。”他很小心地说出来。
方直亲耳闻到这件沉重的打击,不等语气舒缓地问道:“为什么?”
“是因为人员都够了。不再需要多余的人才了。”
“是谁的决定?”方直抓住这点问他,声音后来慢慢地变弱了,有想哭的感觉,但终于眼泪夺眶而出了。
“你别哭!这有啥哭的?就是个上面决定解除合同的事。但还是按一个月的工资给你发。保证你不吃亏。”他一见女人哭到当面了,立马慌了神,用完整的工资来劝慰她听到的伤心。
这位女领导也转过头来看她,对她耐心地说:“像这类的工作多地很,你不要为此伤心!这样不好。”
“不,你们想错了。 我哭的是我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付出了,最终被无条件地解除了合同。这是不公平的。你们不要骗我了。我知道这与你们无关。你们也是没有办法。这是刁钻的主意。是他不要我了。我想说:不是我工作不行,而是我不是他们的人,所以他们不要我。自从他们接手这个部门后,一直想弄走我,还有王莺。我就是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在这前不久,我又谈了一个大单。他们就是这样对待我吗?说白了,他们为了在这个部门贪钱,害怕我挡他们的路,所以想法设法害我走。人家王莺是正式员工,他们把人家害得不少,害得人家都差点得抑郁症。到我这儿,看我合同到期了,就用这种无能的手段来对付我。算什么本事?”方直闪着亮晶晶的眼睫毛,抽搐着说。
“我就说嘛。上次开会,我在会上听你发言,觉得你表现不错呀!文采也好。想不通不要你了。”他似是真的想不通,且发出这一疑问性,说到这里。
“为这不值得哭!喝点水吧!”同是女人,女人怜悯起女人来,她转正身子,方直清楚地看到她是行政办的主管,她姓纪。
这位男主任一听女主管让方直喝水,他赶紧站起来,走到对面的桌子前,抽出一个纸杯,在壶里倒些水出来。亲自没有任何架子地递过去。方直抱谢地接住,还一边摸着眼泪。她喝了一口水进去,她后悔自己哭了,在别人跟前出丑,如这位女主管所说的不值得流泪。
“所有的单子都是你谈的吗?”他问到这个问题上,直着眼睛望着方直。
“不,我们这个部门王莺才是主力军。她的能力在我之上,我不能否认。我也谈了不少,但和她没法比较。”她不管走到哪里,永远不忘地捧着王莺,王莺的能力就是比她强,这点她无法否定。
办公室沉静下去,只听见她喝水的声音。方直看到他工牌上的名字叫任飞,女的叫纪红,这两个人像是她生命走到终点时,替她说宽慰话来的人。看那表面都是本分的人,不像阴险之人。但她所处的境地没人能懂。他们听来的那些关于她自身的话都是从餐饮部听来的。除过方直她自己,不会再有另一个人跑到他们跟前去,告诉他们方直的真实为人。
任飞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拿了一张资料,他一边看着电脑一边敲打着什么文字,心一面顾着谈话,一面顾着工作。
“方直,你合同的事我们做不了主。这是上面的要求。我们只能谈到这儿了。好不好?你下去把该移交的工作手续一交,还有把工服交到隔壁行政办去。那就这,你下去办理吧。”这位姓任的主任说到这里,忙起自己的手边工作;方直走了出去。
在往回走的路上,她昏头昏脑,脚下站不稳,整个人深陷在伤心之中。这时间不太长的谈话,让她看够了一切,也让她听够了一切。什么人都不了解她。她的一切都是别人口中定义了的。她活不到别人的心里去,然而痛苦地为着别人口中的自己生活着。出来一吸到空气,一见到红日时,她就认为自己在这个环境里走到了终点,无法再回去了。拖着摇摆的身子回来不见王莺,心拔凉的要命,苍凉感把她内心填充了。她只觉得眼前的所有不曾存在过,也不曾来到过,全都是虚空般地行走了一年的时光。她哭过,她闹过,她自暴自弃过,令人心碎的艰难道路上还不是没看到最美的风景!回馈她的是——闪烁其词的不公平。
门大开着,她默默地坐在那里等王莺的出现。王莺从隔壁回来走到这边门口,还和另外一边的曹红说着话呢。方直浑身无力地坐在凳子上,瘫痪了似的站不起来,声音极其微弱,像是声音被什么给夹住了,困难地喊出沙哑的声音,似笑又似哭的神气叫她的姐:“姐,姐,……”
王莺一转头看见方直落寞地坐在那里,小声地用眼睛问:“说了得是不让签合同了?”
这时,她的眼眶周围又憋足了满满的眼泪,难受地睁眼控制即将流出来的泪水,注视着还没来到跟前的王莺。
王莺一进来,又问:“不让续签了?”
“啊。”她眼泪哗哗地有所预备地下来了。
王莺假装没看见她流出的泪,背面走到她的桌子前。一坐下来,她红着脸问:“是谁不让你签合同了?”
“任主任说是上面的决定。”方直握起右手,用食指的边擦着湿泪。
“不是上面,这是他们的脱词。这是他们让这样说的。”王莺重点强调地这样说。
方直哭过以后,心情倒反而平静了不少。她就像刚淋过狂风暴雨,在暂喘的避处寻得了后期为此尽快离开的理由。如那位纪主管所说的,“为这不值得哭泣”。她也曾经想过,若是有一天她真正被踢走了,绝不会低三下四地离开此地,而是要带着尊严离开大家。一个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一张脸皮。脸皮都不要了,只好爬在土堆里学狗叫。哭过的平静让她想通很多。这里,在文明的时代肉体之痛早已荡然无存;但心灵上的痛楚不比肉体之痛小。早走早解脱,这是她此刻的想法。假如有希望扭转乾坤,继续呆下去,她准会朝小人的品性发展了。她看出王莺不想让她走。王莺先是一听到人事部的说法,还有找她谈话回来以后的说法,神情大为惊变,不像她自己了,像是谁把她换了一个人。她妹子的合同解除,似是表明她这个保护人的无能。她常常说,她的妹子不会走,有她保护,就像她羽翼下的小鸟,丰满地护着她妹不受风雨摧打。想法总是好的,但归根结底的现实经不起想法的考验。王莺的语言王国被戳破了。从里面流出来的水不是直线型的,而是支流的浪花冲击。她已束手无策,任由他们随口吐唾液了。
“要不要去找一下闫总?……你去还是我去?算了,还是我去吧!打电话合适还是亲自找到办公室去合适?……”王莺纠结地问着。
方直来到这个胜似人间地狱的天堂,希望于她总是擦肩而过。她多么希望在这里干出一份微不足道的事业。她没有学历,也没有背景,在这儿端一碗饭于她够好的了。但希望之神从不眷顾于她。有时,她痛苦地想道:前世是不是得罪了希望之神?一年时间长短,但对一个处于低层追求一份事业的人来说,那可是半辈子的光景呀!走出去,预示着完了吗?目前她不敢说;但走不出去,预示着能扶遥直上吗?目前她也不敢说。这两者都是一个未知数。让她选择,她宁愿选择前者,也不会违心地去选择后者。前者看似背离她的内心想法。但希望之神不向她降临,这就远远胜过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事闫总肯定也知道。找也没用。”方直痛心地说。
“我来问吧。你先不要去找他。”王莺冷若冰霜地说。
方直想道:“世上最不该相信的是烟花般的语言!”
窗子在黄昏里暗结着四边的墙壁,门小有成就感地大开着,仿佛下一秒帮敌人赶出精神落魄的方直。左右边的墙壁,包括地面上,都看上去出奇地轻浮,上面爬上了死死的冷眼,她就像一个方点,众多的冷眼如同一个聚光灯似的射向于她失神的脸色。这儿就这个样子了,自己在这个样子中生存了一年,磨得只剩下呼吸声了。她不愿再此看下去了,打点行装,走吧!没人会拉她。拉她的人也是无能为力了。
动嘴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现实就在门外站着,正向她挥无情的手,把她硬往出拽呢。
李惠却跑来了。今年的中秋节和国庆节碰在一起了。过来告知排班的事。她拿着手机,表情谨慎地走到王莺的跟前,打开一张表,让王莺看。王莺只说:“你给我发过来就好了。”然后多余一分她都不滞留地往外走去。站在门口停下来,还是低头看着手机。她这次来的说话口气太异常了,放不开经理的身份。
方直瞧她那样,想着:“不是你们又是谁呢?”
桌上的电话响了,方直接住一听是刁钻在问:“王莺呢?王莺呢?……”口里连续囔囔地问着,那口气真像当面逼着一个人问,若不交待清楚就会要了对方的命。
方直一听那急躁如火的声音,自己先是小声地回答:“出去了。”但一听他专门不挂电话,故意揪住她不放的连续问声,无法再忍这种侮辱的行为了,于是转为急燥如火的答声,并且提高嗓门尖利地喊出:“脑子得是有问题呢?出去了没听见我说吗?”
“你……”
不等那边说出后面的话来,她啪的一声就挂断电话了。又盯着电话不解气地骂了几句:“哈锤子……等着……”
第二天她不想再来了。但王莺要求她继续上班,必须让上面给一个合理的说法。
她心情低落地说:“姐,走到头了!有意思吗?”
“人活一口气!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弄走!合同不是还没有到期吗?明天最后一天的班也要坐好呀!即使真正地走了,也不能给他们留下话把子。”王莺固执地说着。
方直在王莺身上一面看到天真,一面看到成熟。成熟也好,天真也罢,她都不放弃,哪怕希望无了,还要赤裸裸地坚持一把,好像在这里要奠定一种失而无效的战无畏的精神。
她用一种默默反对的眼神望着王莺。王莺理解她在伤痛,并不计较她这种不识人情的眼神。
“姐要求你来,你还不来吗?来吧,在家也没事。不论到什么时候,姐都会站在你一边的。”她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