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售部以方娜为首的调走的几个员工走后,那些没调走的老工,个个心里紧张、吃不住领导的心思,时时刻刻处于不安定的状态中。没走的就不能全说明工作能力好。将近四五天,三三两两的老工不得安宁地聚拢于一起,小声谈论部门的人员调整。一说谁走了,他们的脸上都争先恐后地显出一种提心吊胆的神情,仿佛下一秒就该轮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了;一说谁有可能调来,他们便疑问百出的看东看西,仿佛下一刻就要成真了,那么,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有可能被人替代名额调离这儿。这种现象,在李婉、辛建盛、曹永和邰箭的共同谈话中最为明显。他们中没有一个愿意王莺过他们部门来。似是王莺真的来了,他们的饭碗就立马保不准了。王莺,王莺,王莺这个女人,有人一提到她, 一听说她,没有一个人从嘴里表示承认她的能力。他们通常做法是把好的放在心里,坏的说出嘴外。这儿是一口大锅饭,都害怕不够吃,径自吃着自个的,有多余的,都还想去争抢呢。
太阳就像大家的心情似的火辣辣地燃烧着,灿烂耀眼地磨着地面悄悄地走。邰箭刚吃过饭,他从食堂里拿着碗往回走,他从来不把自己的碗放在食堂的碗柜上,拿他的话说:“我害怕别人吃过饭的嘴气传染到我的碗上。”他确实没有一次放过,一吃完饭,赶紧一洗,马上转头就往自己的宿舍兼办公地走去。阳光打在他的背上,让一个年纪奔五了的男人竟不可掩饰地驼起了背。他一手拿着碗,另一手和这拿碗的手势一样来回地摆动着,两腿又左右迈开,肚子朝前拱着,从身后瞧他的走姿,俨然像一个怀了八九月的孕妇。
蓝色的衬衫衣领,把他的后颈衬托得更加的黝黑;还有他的手碗。
曹永从外面吃过饭回来,他哪儿都不想去。几天以来,他的心思很沉重。他见不得别人比他好。他在销售部是辛伟杰跟前的红人。老早他就看出,辛伟杰对王莺蛮器重的。在整个销售部,他可从来没有看到过辛总如此看重一个女性的工作能力。王莺深得辛总青睐,只能说王莺这个女人优秀罢了。王莺的能力在他之上,他心里不能不承认。他从曹红那里听了辛总的话味,他就由此断定,王莺是销售部最佳引进的人员首选。至于能不能顺利地调进来,就看个人以及周围环境的造化了。
一个人的生存咋能离开他的私念呢?不依附这些,他生存的意义何在?
曹永一走近婚宴部的门口,从门外的玻璃上朝里察看,发现只有方直在。方直一看是他,站起来意思是问他有什么事。他扭动门把推开门,说:“没事。就是看看。”然后就过隔壁去了。
辛建盛也从曹永的嘴里知晓了王莺有可能要过来,他的心思也日益沉重着,但他想得开,也看得远,个人的发展,全凭上面的决定。这种气吃到底伤身伤脑,还是坐观局面吧。他虽是副经理,但他没有实权。和一个空架子没有区别,和一个员工也不相上下。那个方娜走了后,多少了了他的心结。方娜和他有过争执,以前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当着大家的面用手指着破口大骂。他那时在一个大姑娘跟前活得不像一个有经理身份的男人。所以说,他的副经理身份犹如一个空虚的摆设,没有实际的含金量。
李婉娇情地趴桌倒睡。她瘦小的头,在一丛丛毛乱的头发丝下,和一个失去爱的母狗差不多。她知道自己没走掉,全都因为她的老相好王总。上次,她和王总闹了后,王总这个男人也是有刚性的男人,对不讲理的女人,他从不给再闹的毛病。在他一生的情场中,冷落一个女人,是他最高级手段的做法。李婉痛苦不堪,把所有的根源还是不可饶恕地全部推卸到王莺的身上。王莺这个女人害苦了她的感情。王莺就是她情感中遇到的一位强敌。常常见她在办公室里喜笑颜开,然而又有谁能看到她心里的痛楚?人不都这样吗?把不是出于内心的高兴违背自我的送给身边人,却把苦心的一面残忍着自己的良心。
邰箭放下碗,对着窗户盯了盯,又把这间室瞧不上的瞪了几眼,像是厌烦这儿了。要是有个好的去处,他是绝对不会在这儿像个边防战土似的一站就是几个年头,误了上进心不说,还毁了人前的面子。他从阴暗的门里出来,门前有棵老梧桐树,挡住了所有的光,后面的房子如同一个潮虫似的,长年滋养生息,他呢也像这潮虫滋生出来的一条老虫子,围绕着它生活了好几年。门口过去一个餐厅的男服务员,穿着黑色的上衣,瘦小的身子朝前头的宿舍楼奔去。
阳光照例打在他的后背上,他埋头沉思地去自己心中想的地方。光秃的特点使他的头型更加圆润了。那样的走法近来越像身怀六甲的孕妇了。
好像天要下雨了,他们如同蚁飞蚊蚋似的,朝某个地点飞舞去。邰箭就像窃手似的,轻轻地把门推开,从缝里露出他那闪着贼光的黑眼珠,眨了两眼一看,人都到齐了。除过他们,一个人都不见。他伸起腰尽量让自己是个人样,来到他们的跟前。曹永每次在辛建盛眼前一见他,都要把他的肩膀重重地拍一下,好像老伙计的关系当着自己人的面又增进了一步。
李婉装着就像睡过去似的,头部一动不动地。曹永这才提起一只手,像一个同性似的,自然而然地拍动她睡直了的后背。她就像受惊吓了似的,哇的一声喊、醒来转过身子,生气地用斜眼瞪着她。
“我们说话你不嫌吵吗?还不如把你叫醒了。”曹永滑稽地给自己脱着罪。
“我须要出去吗?”她一下子神志清了,机警地问。
“难道你不想说点什么吗?”曹永在和她之间随便惯了,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心照不宣地一笑,就扭过头去了。
“四五天了吧?该走的人都走了,但引进来的人呢?”他能行地替大家说出来,好像大家难住了如何起头。
“是啊。接下来什么动静都没有了。”邰师说。
“就因为没有动静,大家才感到有问题。到底几个意思吗?……那是领导的意思,我们作下属的实在看不明白。不好猜呀!”李婉说这句话的时候,把所有人的脸都看遍了。
辛建盛毕竟是当过正儿八经的经理过来的领导,他一向发言比较慢,而且谨小慎微。他歪着脑袋静静地思考着,先听听大家的看法。他烦乱地把一只手搭在另一旁的肩膀上,头朝相同的方向侧着,似是害怕别人看出他的心情。
“王莺会不会调来呀?”曹永摸不清底地问大家。
“谁知道呢!反正我是不希望这个女人来。这个女人走到哪里都是祸害。一来,我们这儿的女人就没男人的市场了。”一说到她的情敌,她的脸酱紫的厉害。
“那种婊子,没人希望来。你是第一个,那么我就是第二个了,谁是第三个?你还是辛师?”邰箭手指指这个,又手指指那个,指到谁,谁都拿手闪掉他的手指,嘴边喊着:“去去去。”
“辛师,你说几句呀!老是闷着不吭声!听这些费话有什么用!”曹永在他们中间永远都是话最多的一个,疑问最多的一个老工。
辛建盛一脸冷淡,似是不愿谈这个风险问题,要是谈了,他可能受到一定的波及。他伸平两只手心,把大家的目光引到他的手心上,好让他们看得真切,上面一无所有,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我心中无话可说。
邰师看到这种情景,他暗暗讥笑,似是他最能看懂这个人。过去他们在婚宴部时,辛师往往先让他发表意见,等他把所有的话全说出来了,而他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似的笑到最后,说:“你替我说完了。”或“不好说,我说不准。”
曹永一脸嫌弃,他觉得辛师是故意避免王莺的是非。好像他十分害怕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以前让他确实领教过似的,她的厉害不可侵犯。以免再一次让他招来吃她的厉害的苦。
“一个男人让一个女人降住,简直可耻!”曹永傲睨着他想。
李婉见辛建盛不说,就转过头去看自己的手机了。一听背后都没了声音,她又转过头去,把这个瞧瞧,把那个又瞧瞧,她自己认为王莺的是非不好谈,大家都怕这个人似的,尤其是辛建盛,他一个字都不敢说,把他就吓成那了。王莺这个女人身上有一股一般女性所没有的硬性的泼辣,敢言敢问,不管你是谁。她李婉不是没怕过。只是心里知道这一点。嘴上撑强地骗着心、不愿承认实事罢了。
这儿的人,只适合在背后发发不满的牢骚,大的动静整不出来,小的动静又害怕伤嘴。
辛伟杰把不行的人调走后,他也没引进象样的人才来。听说那个方娜被调走之前,还去找过他。方娜是一个嘴巴子非常利的年轻人。她的调走让她脾气上涨。见了谁,一问她调走了,她就压制不住火气地说:“看我笑话是吧?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
她不满把她这个已经在销售部干了四五年的员工无情地赶到另一个部门里去。她走到哪儿都是奇耻大辱。像她这样一位昔日还算风光的人物弄到那些提不上档次的部门里,她倨傲的光环立马从高处摔了下来,只砸疼自己的脚。她使用脾气不是无理由。在刘经理那里出来,她没问出个结果来。她不罢体地又去找辛总。辛总,辛总,这个辛总又是怎样来对付她的疑问呢?她敲门而进。辛总一看她来了。就像当初她去找刘经理,刘经理一看是她来了的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有事?”他对这个已不再是他部门的员工冷淡地问。
“辛总,为什么调我走呢?”年轻人到了哪里都喜欢问为什么。可能,他们所经甚少,浮躁的心还没磨到一定的境界。
辛伟杰微微一抬头,一双眼睛里不满对方认识不到自己的能力,还要跑到人前来当面质问上司为什么。好像只有弄懂别人口中的为什么了,她才愿意接受就摆在眼前的实事。
“小方,你情绪不要激动。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好吗?”辛总不想笑但还是笑了地说。
“好吧,我不激动。你说,我听。”她的脸庞早已在进门的那一刻泛着苍白。
“销售员的职责是什么?”
“就是拉会议呀。”
辛总问得干脆,她回答得也干脆。
“那好。我问你,你一年到头能拉来几个会议?”
她一听,无法答了,难住她的现实问题了。她窘得一脸红,像是这些问题叫人看不见地打在她的脸上。她羞愧地低下头去,没脸地看着地面。
辛总不想打击一个小小的员工,和气地劝她,说:“把你调到采购部是我的意见。因为你人活络,这个部门就适合你。方娜,我可是替你找了一个适合你的部门哟!”
她惭愧地笑了。连她走了三个年轻人,她是第一个大着胆子找‘总’来要说法的人。她的为什么明白了。后面的年轻人也就明白了。不再抱怨领导的做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