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峰在第二日中午没有回去,他过到隔壁,从上半带透明的门外一窥,王莺在办公室。他便敲门而进了。他知道方直是王莺的人。所以也不避嫌,大胆地走到她的跟前去。
王莺瞧着他走近,就问:“你不回去?”
“嗯,今个不回。我找你有事说。”他在自己的关系好的人跟前从不吱吱唔唔。
他一向很少过这边来,他的话引起王莺的极大的惊讶。方直已经先想到自己应该出去了。给他们腾出地儿。她还没从椅子上抬屁股呢,王莺的语言赶超了她还没及时做出来的想法。
“小方,你出去转转。我和郑经理谈点事。”王莺当着她的好同事的面亲切地说。
方直也不想当着木头似的坐在他们二人中间,自己便很快地出来走到草坪的跟前的一个亭子下面。她朝亭子的各个粗柱子上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褪了色的油漆红早已不在艳丽了,在流年岁月的侵蚀下,甚至有点发白,剥落的渣皮粘在完全晒开的不规则形的白孔四周;坐椅上也是相同,红色不成正宗的红了,像是四季把他们好看的脸偷偷换走了。她作为一个女性,始终跳不过去伤感这一词,目睹什么都要深深地重重地疼疼地伤感他们的有必要存在下去的面目。她朝前面的正路上望去,中午比较多的人快快慢慢地走过。她瞬间觉得自己处在一种不正常的环境里工作。自己就像一条圈养起来的物似的,没有自主,没有空间,人家叫你出去,你就得出去。不准有任何反驳之由。
她恼恨地想起王莺刚才对她说:“ 你出去转转。我们有事要谈。”
她轻声轻气地咕哝起来,像是身边有人在听,“真是把脸看够了!动不动打发我!……有什么好的?……真没干头!……”
气得她一身闷气,双手情不自禁地往木柱子上抡打去。打了几下,她笑了,她以为她闲得无事可干了,生起这样的没有水分的气。她退到身后的坐椅的部分,苦着脸子坐下去,不让别人看她的脸,奔着一片乱糟糟的前景低头沉思起来。
“前几日曹红就说李婉经常在背后骂我是一个偷男人的婊子。我不想把事搞大。对曹红还说:‘我是看到王总的面子上,才不找她的事’。但是她别以为我怕她!谁不知道她是王总的相好的!我往王总那儿跑,你是知道的,人家的儿子要结婚,咱干这一行,去给老总操个心他妈的都有人背后乱骂我是一个卖屄的。这什么世道呀!这帮子拉帮结派的,居然搞起了一个小分队,专门看我不顺时,围在一起骂我的脏话。……我头疼了!我又有一个强敌来了!……这帮子盼着看这边的笑话呢。这边越乱对他们复兴就越有益处——这个道理,我从N年前都看出来了。我这么一个人,会让他们得逞吗?
“郑峰,还是你够义气,把什么都敢对我说。在这种地方上班,我可从来不加朋友的,但自己你来了后,我破了先例,把你归到朋友这个字眼上去了。关于我的事,你处处留心。这点已经很受我感动了。……这个部门存在一天,辛建盛那帮子心就不死。我都早看出来了,别看他们人过去了,但他们的心从未离开过这儿。这儿的油水让辛建盛捞到了手软,一天啥也不干,有我们这些下手。他每天舒舒服服一坐就是一个大半天。这样的好日子谁不艳羡呀!甜果子吃惯了,现在去了隔壁还要干活,苦果子吃了不少吧!他肯定会天天作比较。我了解他这个人。”她说着说着就笑出了声。
郑峰对这两边的事,他作为一个局外人,发表意见就免了,听听也不坏。他是看在和王莺交好的关系上,才静下心认认真真地听下去。
郑峰拿出一种掏心窝儿的眼神说:“我把你当真正的朋友,作为自己人,辛建盛那几个是最希望你和小方也从这里被人踢出去。辛建盛管的时候,也是希望你走人。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希望你留下来。我发现他们最想看的笑话就是让餐饮部的人把你从这儿撵走。那才叫他们真正的过眼瘾呢!你把你弄好,保护好比什么都重要。两边的情况都很复杂。现在来了一个李婉,一天像个疯婆子似的叽叽喳喳的,你别看她和辛建盛一天说来说去,背地里还想弄人家的活呢,想把辛建盛的副经理给她当上呢。刘艳她不可能动。她就从副的下手了。这家伙够阴的!……动不动去巴结刘艳。她想把刘艳拉成自己人,好协助她挤跨辛建盛这个副经理。——只要来这儿的,心都是金字做的,时刻像个照妖镜似的,把人的面目一天不照上个那么个百回,直到现出原形,都不配来这儿扎根——个个人精呀!”
“我说伙计,这种环境你必须厉害,不然,你就会成为刀下的肉片了。那会儿才来时,我真的适应不了。但时间一久,想想也不全坏,蛮锻炼人的智商的。 你不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强大,自己遇到的对手又是多么的强大!事物都有正反两面嘛!”
郑峰的老婆和孩子有几天没来了。前段时间,他的家人天天如此地陪着他上班。他也不喜欢。但拿她的爱人没辙。他的老婆胖胖的、白白的。生完孩子的女人身材都不及以前了。然而,他的妻子好像不注重个人外表,天天打扮得邋里邋遢的。外人看他们夫妻,觉得郑峰不爱她的妻子。她的妻子大夏天的跟到他的单位,热时躲在车里,是只为监视他吗?……害怕他情感的方向走了门。旁人嘴里还真这样议论了!他身边一起办公的同事不知是谁在郑峰的老婆面前乱嚼舌头了,说郑峰对王莺有男女意思。他们以前不管下雨还是大热天,不忙时常站在门口的窗子的旁边,你侬我侬的,而且还夹带着打情骂悄的行为,嘻嘻哈哈地笑大半晌。王莺毕竟比他长好几岁,撩起他,简直就像母亲对孩子似的,哄呀骂呀。有一次,他们互逗得捧腹大笑,接下来没让王莺想到的是:他的伙计把嘴探到她的耳前,小声嘟哝了几句,后面就是亮堂堂的窗户,里面的人在听到他们的笑声后,一直密切地小心地极为想知道的是他们为何而笑。窗内的眼神一直悄悄地盯着他们的背影,而他们却不知背后有是非流言开始在血管里流淌了。
小姚是一个最年轻的入职员工,来到会议上,不知是谁在她跟前说:王莺是郑峰的老婆。小姑娘最懵懂,便很鲁莽地问过来串门子的王莺:“你是郑经理的老婆吧?”当时,不光是会议上的那几人都在,还有曹永也在那边。
此话一出时,曹永半开玩笑地说:“小姑娘最有眼力!”
王莺正好是背着他的,他望辛建盛的眼神很方便,心有共性的人目光极为容易碰撞在一起。
他挤眉弄眼地对着他的同党嘲弄这种早已形成的无知。
年轻的小姚一副非常不自然的难受的表情,眼睑像闯下了大祸似的垂低,不敢看任何一个听到这句话的人。但王莺也不想直接去教训这么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便大人有大量地说:“小姚,你看我这张脸比郑经理的脸老好多呢,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媳妇呢?……小姑娘就是年轻,刚来不懂事,也不会看人,但我想信,在这儿待久了,以后看人就准了。”她很随和地大度地拍了拍小姚肩膀,然而一声不吭地过她那边去了。
经过曹永身边时,她用一种暗暗的眼角的余光把他短速地一斜瞪走了过去。曹永看到这一幕,脸上的轻松的表情即刻紧张地暗沉下去了。
这个女人一过去,他立马又咋呼了。
郑峰这时候不在。要是在的话,他不会在这种青天白日之下乱胡嗨。
“天生长了一脸骚气样,还怕人误认为!”这时候,李婉还没调过来呢。若是调过来,给他一浇油,他骂得更带劲势。
只隔了一天,王莺不能再纵让隔壁这伙人了。她以一种不容侵犯的凛冽的蛮横气味出现在李婉的眼前。李婉就像个主人似的,占着自己的地盘,有点儿胆怯地侧着脸。王莺最重要的是过来找李婉示威的。想制制她在背后的骂人的脏语。给她教个乖,把自己的嘴巴子管好,小心擦了火,引燃到别人的身上。到那时候,不仅仅是烧着别人了!
她一头黄黄的卷毛儿,在她瘦小的头上开着一团团不怎么旺盛的花瓣,由于生闷气太多,气血不足地不给毛发输入充足的养分。她脸上的白粉抹得最多,但黑肤色还是遮盖不住。她虽有些底气不足,但她的细眉、嘴巴、鼻孔还有久久生起嫉妒之火的眼光都在倨傲地伸展着。
辛建盛看着王莺走到他们身边,他一脸的不好说。但他了然地看到王莺的脸上不是色。这种色越走近他们越亮得出奇,和那不可走近的大火似的,照到身上能把人皮炙坏。他小心为妙地只好去看自己的手底下那压着的资料。
对付过去的老敌人,王莺像是乏了滋味似的没兴了。这种让人回味过去的老饭味道她厌恶地极够了。心只想回味充满积极的事情。她憎恨地咬着牙齿,本来不想看这个白发见了星星的男人,但还是出于恨劲看了一眼他。
目光见了这张老脸,早都看不出新花样了,老一套还在用,不过淘汰很快地。
于是目光一转,转瞪到新物上去了。这件新物很有警惕性,全身不动,保持缄默。
王莺看到新物上的装饰品——毛发,它黄的可恶,便用眼睛相着它的恶行,想到了它的下流。
仿佛是客不请自来的。主静静地等客开口一说;客就随了主的意吧。
“李经理,我听说你一天还挺关注我的!我这种难看的胖子竟然还能入了你这个骨感美人的眼?是我的荣幸还是不幸呢?……”王莺故意使用一种听似别扭却很扬威的声调高声地询问李婉。
别看李婉在人背后经常如何地用尖刀似的嘴搞丑王莺的名声,但她真正面对这个女人了,却怂了。她的双手明显微抖了,明目里因为心田的哆嗦变得空前的紧张与不安。她依旧侧着脸,不看这个找她兴师问罪的人。人家进来的那一刻,径直朝她的方向走来时,脸上冷气严峻,她心里猛然起了一个不打申请的寒颤。
这时候刘师紧紧不放地盯在王莺的侧面脸蛋上。小姚抱着一堆零散的会议单,她手忙脚乱地停下来,看只隔一个桌子的前面的情景,仿佛有人打了一枪似的,把她的眼珠子震得定住了。这时,郑峰正从辛伟杰的办公室里往回走。他并不知道王莺已找过来了。
王莺看她久久不吭声,意在表明:她属于作了亏心事的那一类人。她缺乏坦白的底气。所以她没有胆量转过来心胸坦荡地面对找她茬的人。
“李经理,这会儿没话了?你不是平日里在黑处挺能说我的呀!这会儿……这会儿胆子跑到哪儿了?……难道是你吃紧了它,不放出来跑跑步了?……”王莺当面于她的话,虽无脏语但却胜似脏语。每一个字就像针尖似的刺得对方的心隐隐作痛。
李婉也是一位有个性的女人,那嘴和脾气没区别,似是她占着理儿,把头重重地一甩过来,用激动万分的眼神锁定旁边的人,沙哑着嗓门问道:“你几个意思?……当着大家的面给我找事呢吧?……以前我们不是挺好的吗?现在你全身的资本都用上了却反过来找我的事来了?是谁给你的勇气?是谁在背后支持你咬我呢?”她东施效颦的模样消失了,而以一种罕见的粗暴行为上场了。
“哟,自己却反倒咬我一口了。你对别人说我什么坏话?……用那种眼神别不承认呀!你天天都在说,我也没听见,但总有听见对我说。坏事都传千里呢!咱们离得这么近,我能不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唯独差个大家都知了。不过,该知的人都知了。除非有些人的耳朵不长在这里。……李师,我们过去关系处得还不错,这你都认同,可是我没抢你的好事吧?……不信,天上有眼,我敢对天质问?……你敢吗?”
王莺语气强硬地反问她那张发白了的脸。
“别听别人乱说。我才没有呢。”她显然吃着说谎带给她的不足语气,眼神慌乱地不敢正视人家。
“李师,你紧张什么呢?若是没有,何必这样呢?”王莺冷笑地问着她。
“王莺,我都说没有了。你还有什么问的?”她懊恼地问道。
“真没有吗?……那我就大声问了:是哪个不要脸的一天在背后骂我老勾引男人上床睡觉呢?……我这么老,又这么胖,谁能看上我呀?如今这社会不是到处流行李师这种骨感美吗?——我倒忘了,这不是眼前活生生的男人吗?可以问他吗?辛师,你说是不是?……辛师还不好意思承认,笑了。李师,你在背后为什么骂我呢?我想来想去,实在想不通。我到底把你给咋了?”
“我没骂你。你听见了吗?……别拿那种眼神看我,我就是没骂你。你可以问问我旁边的人,我骂你了吗?那不是小姚,这不是辛经理,还有那边的刘师,他们你都可以去问。”她嘴硬地不认错,真是应证了:睁眼说瞎话,连脸都不红。
王莺不想和她再继续废话下去了,不气不脑地说:“权当是狗在背后拉屎了!”
郑峰没进来,他站在一出门右侧的墙背后,嘴里正刁着一根烟吸着。眼前有一棵树大树,大树跟前站靠着一个公用垃圾箱。他的妻女这几日没来,是因为有人对上面领导反应了。他好不容易身边消停下来了。但是一回去,他的妻子时常在他耳旁唠叨没完。他觉得家里容不下他了。一到下班,他很晚回去。有时开着车到处乱逛。等家人睡下了,再摸着静黑回家。
烟气在他周围丝卷儿地乱飞着。他吸烟很猛,完全没有克制。他边吸边想着烦恼的家事,眼镜底下那片双眼失去光彩似的消暗,很明显他晚上没睡过好觉。眼窝周围有一层浓重的黑眼圈囿着他中间的眼珠儿。
他听见王莺的鞋跟声了,知道她过那边去了。但他还是没心情回办公室。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地吃,吃得眼前烟雾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