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直写好的申请压了几天,在这个期间客人问了好几次,就像催人命似的让方直尽快办好。方直被一催,难免要去催上面。她听了王莺的话,这件事缓几天再去找餐饮部那边。方直可以等下去,但问题是客人无法再等了。她不想让客人为难,把自己为难起来去找管理领导。她去找之前,很特意向王莺请示了一下,王莺特准她去就好。
她去找了。李惠正好在呢。解谜也在呢。她以前的死敌,现在见了她,眼神里不冷不热,像陌生又像认识。她看方直来了,慢慢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好像不影响她的心情干工作。这个和方直同样未婚的年青人,现在脸上不像刚来那会儿会笑了。她的神情就像在婚宴部一样,初来那会儿神采飞扬,越到后面环境的所致,让她失去美好的期望了。她一听方直来了,转脸看方直的那一眼,眼里尽是忧郁,好像在这儿还没找到她一如既往的快乐。
“在呢,李经理。” 她走上去说。
明晃晃的白纸在她右手里闪动着,她一进来,李惠就看到了。李惠一看到她,就想起前几天的通话中的口战。那次她认为的对话就是无情的口战。她是领导,方直这个员工毫不退让地进攻了她的话权范围。她当时就想,她是不会放过她的,不给教训难慰其心。现在,她送上门来了,有事求她办,她的机会来了,损一句是一句,不损才是软蛋;不然她的领导当得实在没有威严了。
小方直到走近她的办公桌前头,她都一言不发,用怀恨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瞪着她。方直觉察到这种目光了,刻意回避着,只是低头看着下方。
“李经理,这是还没办理好的退单申请。”方直下垂着眼睛说。
李惠仍旧无动于衷,坐在靠背的椅子上像瞅着仇人似的瞅着她。她找她来办事,完全不理会这种目光,又说:“李经理,客人催了好几天了。刚才还催问呢。问办了没有?”
听到此,李惠双眼忽闪了一下,眼神中的仇人般的神情变成了一股要人命的戾气,脸掉得比马脸都长,嘴稍微张开朝前随时动怒地噘着,像是别人偷了她值钱的东西偷到了当面,让她当场抓了个正着。
“你没长手吗?要你干什么?你长期坐在那里的作用是什么?”她出口就是这三个连续的问句,嗓子粗得没法让人听,别人还没气到呢,首先她自己把自己先气着了。
在这当儿,解谜把头又一次悄悄地转过来,看了看,摇摇头,回归了位。
“李经理,你觉得你问这话能站住脚吗?”
“我说能就能。不需要别人来说。我的话我做主。有问题吗?”
“不敢有问题。我问你,婚宴部是不是你管着呢?”
“还用问吗?”
“当然得问。”
“有什么问的?”
……
“问来问去都是那些日夜重复的话。还有完没完?”她大声问道。
“我是为了工作才来找你。除过工作,我还能找你什么?”方直顾不了什么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几日以来被客人催紧得要自己的命,每次接客人的电话都害怕了,怕客人投诉自己办事怠慢。她一遇上火,肚子里积攒下的火就要立马喷出来了。
“签个字看把你一天到晚吓的,这种事都不敢办理。你说这个部门还要你干啥?”李惠说完,露出一脸鄙夷的神色瞧着对方那张变得不轻的脸色。
“作为领导连自己的职责都不履行,还要打破陈规强加给一个小小的员工。”方直有什么不怕地说出来。
李惠气得使劲地摆着手,意思是让她滚出去,但方直性犟地就是不走。小解一听到这种快争吵的声音,她厌恶地够够的了,就想跑开,不想在这里消磨好的心情。
“去找别人签去。别找我。”她的声音越说越大,大的不是她自己的声音了。
方直把申请单往起一拿,又朝前给她摔到前面去,气汹汹地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中途经过闫总的办公室的窗户。她真想绕到他的门前,把这件活生生的事讲给这位老总听。但她没那样做,而是独自承受地往回走。一进门傅宏也在了。王莺一瞧见她那阴沉的脸色就知道此事未办成。方直还没朝她走过来呢。王莺就手指着方直,对傅师抱怨地说:“傅师,李惠还能管吗?客人要退单,娃找她签字去一次她不签,这不,又哭丧着脸返回了。”
傅宏以平素的了解那帮子,说:“先消消气,今天不行,明天再去找。她不会一直不签吧?”
“我看她那样子像不签。你没见前几日她在电话里头对小方说话有多么难听,啊,她让谁签就签,完全忽略了一个经理的职责,还说大家都在井里上班呢。你听听,李惠还是人不?”
方直不太高兴地背着他们,他们的话也不想插进去,凝视着申请单,刚才受到的气一分未减地在胸口里澎湃着,再加上背后他们的谈话,她一身的恶气无法再受了。就像喷泉似的一涌而出,接住傅宏还没接的话头,气到达到一定的点了,暴出一句粗话,说:“李惠他妈的不是人!我刚过去,她又指着我,摆着手让我滚出去。这个字她不签,我还非要让她签。不信了,他妈的,恶鬼,死尸脸,别看她是经理有架子,员工就没捍卫自己的尊严吗?她经理的话让我一个小工去帮她干。我可不敢,到了另外的人嘴里就成了越级。我就天天找她,她能安心地坐住?就找……不信……”
“方直,你吃了多少气?——傅师,看把小方气成啥了!脸黑青黑青的。”王莺惶恐地瞧着她的妹,转来转去地看,傅师也时不时地瞧她变重的脸色。
“小方,听我话,不要找她死磕。李惠我还是了解的。吃软不吃硬。”他微笑着劝方直说。
“不,傅师,我每次找她都是好好说,可是她从没给过我好话,说话就像和我叫板似的。人不由得就想反抗。我看她是吃硬不吃软。”
“管她吃什么!这个单子不能再拖了。刚才你去找她,客人又打电话了。”
“你怎么说的?”方直一听客人打电话了,她着急地问,心里像有个硬物塞着。
“我说你去找经理签字了。办好后让小方给你回个电话。就是这样说的。”
宿舍楼一个管理师傅,她经常叫方直给她去写板报。方直心还在申请上操着,被她叫去,心不在焉地帮她写着,写出来的格式还不符合她的要求,她不免有点生气。她看出方直心情烦躁,便问:“你怎么了?看你心情没前几次好。”
“孙师,心里有事嘛!还不是为了工作。急呀!所以写不出你满意的格式。”方直大不咧咧地说。
孙师戴着眼镜,用亲切的目光把她看了一阵,说:“小方,有句话我不该问你,我听别人说你和餐饮部的领导关系搞得不好。”
“没有呀。你听谁说的?”方直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她的是非都到了这个管宿舍的老工嘴里了。
“别问我听谁说。小刁那人平时挺老实的。领导说什么你也别吭声。和领导搞好关系对你只有好处。遇到困难了,我可以去小刁那里帮你说些好话,误会就消除了。”她拉开抽屉,取出一袋没吃完的干红枣,取了几颗放到方直的手心里,看方直不要,她就说:“吃吧,挺好吃的。”
“孙师,刁钻当经理当了几年了?”方直吃着枣,闲来无聊地问她。
“三四年了。他还不属于经理的级别呢。他各方面条件还不够呢。他只是在餐饮部挂着,还不是正式的。”孙师老实地说着,似是把这个老给她写黑板报的年轻人当成自己人似的,只要一唤就来了。
就在这天下午回去,方直让李诚开车把她带出去散散心。她心情不好,自己的形象也就讨厌起来了。不是无理由讨厌,而是一切与李惠大有关系。她一头的碎发,一扎头发满头的飞,发丝硬性地毛着。上班期间她戴着饭店专用的头花,但给她的形象加不上分,戴它反而有损她的整体形象。但不戴又会遭李惠在背后说三道四。针对戴头花这件事,李惠以前都说到闫总那里去了。还说她皮肤过敏,不能化妆。全都是她的理由。她的肤色确实黑,但在这个形象部门里让擦着白粉的脸见了, 不得不在背后骂她。她听多了,也就很少放在心上了。然而现在,李惠以另一种整人的方式气着她了。几天里她都没有一个好心情。每天早晨一睁开眼,看着时间去上班,她就莫名地想发火。
“这班有什么可上的?看把你气成啥了。”她的男友说。
她还不能让人说,一说就操,好像这样的局面是自己男友造成的。
“不上班钱从哪儿来?”
“一个月能挣多少?时间全都浪费在那儿,就是个是非窝。要是我,都趁早离开了。”好的男友为她生气地说。
“不管挣多少也是钱,总比没有的强吧。”她意料不到自己还有脸反驳。
走在临近的一条平民街道上,街上什么都有,吃的穿的都逃不过人的眼。看到这些人间的烟气,方直的心更加沉重了。她觉得头上顶着千层压力,压得她实在想喘上去。她手一拉后背的头发,就认为这一切都是这该死的糟头发害的她心烦意乱;她决定剪定它。
“我想剪头发。你看满头碎发飞。”她停下来指着扎高的头发说。
“考虑好剪啥头型。”李诚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一头的头发上,说。
“找家差不多店,剪短就好。短头发太多了,没法扎起来,满头地毛着,太没型了。”她十分厌恶地说,虽她看不见,但她照镜太多了。
找了一家店,这店是一个巷子口开的。地理位置不错。里面剪的人挺多。门面也挺洋气,迎着潮流的音乐、反光的玻璃门面走了进去。
一个操着东北口音的男人迎住他们,问:“里面坐。请问要剪什么头型?”
“想剪个短发。不想再扎了。你看头顶上这碎发讨厌不?”她笑着说,手艺人笑着听。
“你们这儿谁是老板?”李诚问。
“我就是。”
“有没有适合她的头型?”
年轻的老板已把白色的册子拿到手里往过递了。李诚接住。然后老板又帮他去揭,介绍适合她的头型。
“这个怎样?”
“不行,太短了。”李诚替他的女友回答了。
“那这个呢?”
“这个还行,你让她再看看。”
“这个你觉得怎样?好看吗?”方直征求李诚的意见。
“看着挺好。就是不知道剪出来好不好。”李诚看着老板说。
“我脸型适合吗?”
“可以。这发型不能看,要往出剪呢。”流着胡须的时髦老板说。
其中一个帮工在帮一位女客洗头。另一个帮工在玩手机。音乐开着很闹,但不影响他们听惯了的心情。方直听着闹哄哄的,就建议说:“老板,麻烦你把音乐声调小一点好吗?”
“好的,没问题。”他叫动那个正玩手机的员工去调音响的声音。
“剪个头多少钱?”李诚问。
“六十。”
方直回头看了一眼李诚,李诚就说:“能便宜不?”
“这个不搞价。”
“也不知道技术怎么样?”
“你一剪就知道了。”
“那就剪吧。剪得好以后常来。”他又问方直,“就在这家剪还是?”
方直点了个头,老板给她围上白色布子,拿来一个夹子把她头发放下来夹住,就这样开始剪了。
在剪的过程中,方直问老板从事这行有几年了,他说有十个年头了。李诚坐在一个高椅子上一边看手机,一边看她剪发。……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这头就剪好了。成形了的头发就是沙宣头。和册子上一比,李诚似是不满意,但勉强说:“还行。”
方直是近视眼,在镜子里她看到什么都是美好的物,说:“还行吧。”
老板一听评价不错,就让他们办一张会员卡。“办卡下次来剪八折。看把……卡一办吧。”老板双眼恳求着这个生意能成地说。
方直和李诚互相看了一眼,才从目光得出一致的决定。方直问:“办个卡多钱?”
“500。”他还说免费送什么,方直跟本没有听下去。
一听也太贵,再说她一年到头能剪几次头发呀。这消费起来够呛!不是她顾着卡,而是卡把她这个人给顾住了消费。她一想还是算了吧。
“卡就不办了。要剪随时就过来了。”
方直一头轻松走出来,头上似是被剃走了之前的烦恼。换了新的发型,她有点按捺不住心情的激动。她拉着李诚的手,在灯火辉煌的夜色下,感受着不同的心情。她当着走过去的行人,一直问着李诚:“剪得好看吗?”李诚在店里的眼色已经微微地表明,这个头型不太适合她。她也感觉出来了。只是要强的不想说出来。既然她追着不放地问,那么李诚只好老实地回答了,“说实在,有点老气。没留长发好看。”
她一听,剪掉的长发一撮一撮的情景后悔般地在她心里难受起来,她的心就像被理发店里的老板的手里的剪子剪了一下,疼惜起她那再也追不回的心爱的头发。
她还怪怨起说实话的李诚来了,“那你当时干啥去了。现在说这些无用的话。”她嘴边吹着无法挽回的气,说。
“我看你心热的一心想剪,也不敢说你。没事,长长就好了。头发又不是不长了。以前长发看惯了,所以才觉得短发不适合你。看看就好了。别难受了。”
方直第二天顶着一头短发去上班了。早上起来照镜子,她真心觉得不好看。但已成定局,谁也没有办法。就如李诚说的“长长就好了,头发又不是不长了”。
早上见了傅宏,她随口就问人家,“我剪短发难看吗?”
傅师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头发上,似是观好再说出,看了看,说:“短发显得精神。”然后说完嘿嘿地笑了起来。
她早上去贵宾楼那边,领班的阎经理一见她的发型,说:“小方,没长发好看,显老气。”
“看看就好了。每个人欣赏的目光不同。”她笑眯眯地回答人家。
“不过,新头三天看。”
她从餐厅往回走的时候,后面出现了闫总,也不知闫总是从哪里出来的。她无意之中看到身后去,一见闫总就停下来问,“闫总好。”
这位昔日对她还算友好的老总此刻一看见她,只是小声“嗯”了一声,脸上全无表情,侧着身子不太全面地应了一眼她,然后走到她前头去了。
这位总对她的印象似乎变了,变得不应气候了,很让她吃不消。老总对她的反应,她呢心里挺失落的。她知道李惠和刁钻在这位老总面前说了她太多的是非,她不似以前的优待了。
下午,吴婧来接班,她主动问:“小方,剪头发了?”
“难看吗?”
“倒精神了。挺好的。”
王莺一来,看到她头发变短了,说:“不难看。反而洋气了。真的。”她害怕方直怀疑她的真实意思,用自己表里如一的目光又加了最后两个字“真的。”
一听到王莺的评点,从理发店里走出来直到现在的后悔心情,一下子烟消去散了,忽变好了。王莺的话就像一枚定心丸。她是吃她姐的药的。
去隔壁会议组查日期,穿着有档次的费师一见她剪了短发,眼睛惊奇地盯着,不想移开会欣赏的目光,方直还没问她,她就说:“这娃剪这头发看起来比以前洋气了。”她慢慢地说着,目光惊异地闪着。
方直一过来,把费师对她头发的评价讲给王莺听,王莺说:“相信我的目光。凡是穿着有档次的有品味的都会说‘洋气’。只有那些土里土气的才会说‘ 老气’这两个字。”她停下来又问,“剪这头发多钱?”
“六十。”方直说。
“价位在这搁着呢。和咱后门的那家理发店价位一样,就是小勇那家,他家剪得也不错。你以后在他家剪。近近的,一出门就是。”
“姐,餐厅阎师一见我说‘太老气了。’”
“那你没看看她平时穿衣服有档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