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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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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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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舟(下部)》连载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次,王莺领着一位客人先看了迎宾厅,客人嫌里面的柱子碍喜庆,王莺只好违背意愿地领着又去看贵宾厅。一进到这个厅里,她心灵上是不快活的。看见这里面的面孔,她就像在此处与同伙曾经一起干过坏事似的,就赶快想走出去。可是,客人又嫌这个场地不规整,失望地再次问她还有没有比这更大的场地。她担心王涛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哪个缝里钻出来,连考虑都没考虑地说:“对了,上面三层有一个集中的方正场地,你一定能看上。”她由于想着不安心的事,其实客人所要资询的婚期早早都订出去了。

直到打开房门时,她才恍然大悟地说:“这天订出去了!但我听你说:‘你的日子不一定是这一天’。”

王莺打开灯光,客人的目光随着灯光慢慢地闪亮起来,显然是满意在眼圈里转了一圈。他和客人没坐电梯,顺着路梯下来了。使她勉强意料之中的,是站在一楼前台的王涛。他专等人的神情,一看是刻意为之的。王莺用她那识破人心的行为绕到客人的左边,把客人的一侧包围住。但还是没逃过他递来的客气询问,“客人不到三十桌吧?上面厅不错吧?”一边走近说。

客人是局外人,哪能知道这里面的用心险恶呢?陪笑站住说:“上面厅确实不错!方方正正。”

王莺见王涛的嘴不收合,就挡在客人的前面说:“王经理,客人的择日还未定呢。先让客人回去和家人好好商量商量。办公室还有其他的事等着我呢。”

王涛的黑脸就像刁钻平常那样爱习惯拉下来,一听到不开心的事或是一见到不高兴的人,他们的脸上仿佛犒劳了岁月,岁月大方地并不计较地给他们的嘴角两旁互相打了一个只有自己摸得见的系着绳子的小孔,随手一擎就可拉下一副驴皮脸。

王莺在这个环境的周围渐渐养成了见风使舵的本领,而这不能说明她的本性有多么狡猾,是身边的所经教会了她这一手:清醒的意识比什么都重要。她不能与这个人再说一句多余的话了,要不然,她自己会受到一些毫无根据的可怕流言。这里面的人的嘴都不能相信,也不能白白地去看一眼,看了是要交痛训的费用的。

她能从王涛的急切眼神里看出急于合作的目光来。他不愿干干的等待下去她的回话。他要争取一切机会接近她身边,时不时搭上几句,就像那天他面对她谈的合作条件在用缓慢地、不急不躁地方式起着不知不觉的效果。

王莺多次地想道:“想拉我下水,除非世界上镜子都绝灭了;不然,去照照镜子里的怂样。”

她对自己不干的事情,非常管得住,她受过多次危险的身体机能像一个完胜全部的感应器那样把她自己好好地管控着: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每次遇到这种类似病情的疑难杂症时,总站在神秘的某个身体的部位不重不轻地敲醒她的头脑。

在这次之后的一个午后,他们又在院子里相遇了。王莺一见这个男人的身影,不是绕着走,就是冷脸闪过;可他人却不。一见她的影子,步子就像跑着上来的。用各种套近乎的话以此挽留她开口交谈。自从第一次上桌闹了不快之后,王莺老远一见这个人,忿恨就涌上心头了。在这之前,他们友好的关系就像一件假情假意的外衣,风一来,就露馅了。真的,果真是这种局面收场了。同处一座大院,不见面那是不可能的。不见有不见的好处,见了有见了的准备。所以他叫王莺,她停在了他的前面。

王莺面对这个人心中有数,她等待着他上来添她的屁股,然而,她收了机会屁股转到了一边去了,把一个毫无表情的脸色递给他白看。

他步态稳健地走上来,面带笑容地眯着眼在她脸上似是寻找着错失的机会。眉眼邪恶之人假装正经的那一倾也能当一个光明磊落之人。他看她看得多么心正呀!一闪不闪地盯着这个他无法撑控的眼神。而她也是以这种目光还眼于他。在这个女人跟前,没有两下子的男人是不行的。王涛总以为他们之前有过真挚的交情,他会把她说服的或说拿下她的思想。

“上次说的那事,你考虑的咋样?”王涛单刀直入地问。

“我早都忘了。”王莺冷冷地看着一边说。

“这种见钱的事你能忘?”这个过高自己能力的男人挖苦她说。

“从正道上来钱的途径我当然忘不了。可是,黑道黑钱再去贪想,那就是自取灭亡。”王莺的语言非常具有劲道的力量。

“谁不知你有口才!这么好的口才与你的收入相当吗?”他越来越讽刺地说。

“我和你扯这些有用吗?你能给我加工资?”王莺说着转身就走。

“别这么快就走,还没说几句呢!”王涛抢到她的前面来,似是委婉地挡道。

“你到底还想怎样?不合作你,还把我缠住了!”王莺怒气上来了。

“还没谈到合作那一步,你用不着生气。我想了想,我们合作你只拿钱,出了问题,你不用担任何罪。——你可以授意小方签单,把所有的饭放到贵宾楼来。这样一来,迎宾厅问起,就说是小方签的单,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她。能弄多少场婚宴,就弄多少。一边干一边看,还有一边挣钱,什么都不耽搁。我们都不影响呀。你既能拿到钱,又不担责。这是一件多么好的合作呀!”话说到此,他轻松而自作聪明地笑了。看那自以为是的神色,这次绝对能打动王莺的合作。

王莺一声不响地看了他半会儿,在这张脸上,她从未发现人性的良知,然而看来看去,听来听去,都是围绕自己的那一己之私胡作非为、坑害他人,益于他的金钱观念。

“让我来害人家娃。我心下不去。我怕天打五雷劈。”王莺朝天伸出一个手指,呼应着良心说。

“到时候,给她拿点好处不就得了吗?也算对得起她呀!”

扮小人的人,他们决定当小人的那一刻,把误大事的良心早都剖挖了。扔到一个野蛮之地,永远不回头地听背后的兽性大发。

“人家娃又不傻!别把人家当作才走上社会的新人。就是再傻也傻不到你们所认为的地步。”

王涛还想献计献策,但王莺已经转身走前一步了。

他在后面怒目而视地看着她前去的背影,整个人无用地就像一棵没有枝叶的枯树……

王莺一见办公的方直,严重警示她说:“以后在院子里还是在餐厅里遇见王涛,你就绕着走。千万不要和他说一句话。他让我害你呢。说让我授意你把所有的婚宴单签成贵宾楼的。以后出事了,就把所有的事情往你身上推。……不要理他,记住了。”

某一下午,方直在八号楼与闫总的办公室的靠窗户的这一条小路中,也就是常走的路途,即可到达餐饮部,又可去两个餐厅的路:她遇到了王涛;打眼一看这个人,满脸的阴险。她心里轻轻地吃了一吓,决定很快地闪去。但不等她快走时,王涛已追到她的身边来问她:“小方,下班呀。你在哪儿住着呢?”似是打听别人的稳私地主动问方直。

方直脑子里首先立即闪现王莺的话来,她笑着谨慎地说:“嗯,在凤城路。”

“凤城路哪段呀?”他进一步地细问,似是别有用心。

“七路。”

“和家人在一块住吗?”她究问着。

“不是,在一个亲戚家住。你呢?你在哪儿住着?”她小心地说着。

“我和你一个方向。我在八路。”他拉拢关系地惊喜着说。

“那太巧了!在哪个小区呢?”方直想弄清楚地问。

“在天郎小区。”

“这个小区我知道。我一个姐房也在那里买着呢。”她不无惊喜地说。

这看似不存在任何问题的话题,在他的心里可不一般。他作为餐厅的一位经理像是从外部门的一个小工身上捉到了一只飞蛾,为他扑起马上深秋了就要将临的一片火绒。没将临之前,他不可忘记地捂住胸口,见到一个人,捂在胸口上的双手才能向她打开。

不知哪一天,就这小小的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家常话题,他一字一句地学给了王莺。他把他听来的话当作宝,而王莺却把它当作草。他用意非常明显,是想从另一方面说明:“看,你的人私下见了我,有多么亲热!和我说了这些话。……”他想通过这些话给王莺送去一种可以想象的有关系的关系。

王莺就是这条道上混的,她哪能猜不出呢?

王莺把他的原版话照例说给它的主人。王莺生气地问:“我给你说过见了他绕着走,你没听进去,反而搭了不少话。他全学给我了。说你在凤城路一个亲戚家住着,你一个姐的房和他在一个小区买着呢……这人和刁钻一样,放个大男人是非地很。叫你不要理他,你就要理。”

“我也没说啥呀!他主动问我,我不吭声就走。你说合适不?”

“你和要害你的人讲到‘合适’这词上来了。小方,不要以为没什么。咱俩关系若不好,我还以为你和他走得近呢。他说这话不是随便说出口的,这是一种给人假象的以为你们关系好的错觉。让我误认为你们有一种自己人的亲密关系。这难道还不够解释吗?……你脑子在哪里长着呢?在地上长着呢,还是在猪脑子上长着呢?……”王莺说着不由地操了。

她姐的详细解明,使她闭口不语了。她紧紧地闭着嘴,但嘴唇上还能看出依然不服的犟气。王莺一认出是它来,就像亲眼所见扎还在她的嘴巴上,气也就越来越大了,不肯放过地问:“你没错?你咋不说了?闭口干啥?说呀,快说呀!……”

方直心里不好受地埋下头去,倔强的眼神里涌出一股泪水,远远地挡着不让人看见。在这儿,一直以来,她看到了生存下去的艰难,与人交谈的技巧。一步走错,步步就错了,没法子绕回来了;一个字说错了,后面再好听的话,也无法打圆圈子……

一年的中秋即将到来。这个季节好吃的户太八号的葡萄也已经下来了。正值时令,吃起来味道香醇。每一个节日,作为人类,两手不能空的。一部分人请平时需要刻意关照的有用处的人大吃一顿,那只好高级一点的饭店碰头了;还有一部分不去饭店,便自我做主地买来礼品去讨好身边的领导或是同事。在一个月之前,饭店内部都开始向外销售自己品牌的月饼了。王莺人脉宽广,销了将近三万块钱的了。饭店对老工是有任务分配的。王莺早都超额了。餐饮部除了她,刁钻、李惠、傅师还有刚来不久的吴婧,他们的业绩并不理想,总共加起来,连人家的四分之一都不到。王莺不管在哪门业绩上,她一向领跑于前。有时,她出去就是一天,领导问起她来,方直就说去给客人送月饼去了。李惠好几次来,都不见王莺的影子。方直就告诉她去送月饼了。她从财务上已经了解王莺目前的销售额居餐饮第一。她也就没脸乱说她去了哪儿。

说说这个吴婧吧。她一盒月饼都未销售出去,整天想一些门外的门道,门内是愚家,门外却是精家。她的送礼有一套。她这一套只限于自己的能力范围。看人家都送礼,她想送月饼,但她没那个实力。所以只好选择送葡萄了。她不像人家整盒整盒地送,她却用一种小袋子买来几串送给她认为有必要的人。

那是一类薄薄的红色的塑料袋,害怕引起路人的注意,便在外面又罩了一个红色的手提袋,这样一来:别人就看不见。掏给必要的人也好掏出来。

这是个中午。她来了。她手里提着红色的帆布袋子。太阳很好,似是有心地关照她的良苦用心。她戴着一顶大檐帽,是白色的,能系住下巴的那种圆帽子。这时候,市里的天气,女人的裙装仍然穿在身上。长长的裙子,上面配了一个白色的短袖,穿了一双高跟鞋,鞋跟不很高。每次,瘦瘦的身子一出现,方直无形之中窥视到一种不甘寄人篱下的大大的力量。她那老鼠般的头部,一看到有人在,十分机灵地摇动着,眼神真是鼠眼似的活灵活现着。她先把红色的袋子放在她的办公桌的下面,后面还跨了一个花色的背肩包,又卸下来放在一起。

她笑起来真怪!两张树叶片似的薄嘴就像被人撕扯了一块子,朝里缩似的露出半小片豁口,虑心假意地等走过去方直的身边了,才可放下它的原形。

“小方,早啊。”东边射过来的一束阳光投在门口的桂花树上,跳动着闪烁的光芒。这就像她的笑脸似的,一大清早光芒四射。若要是沉沉嗜睡着的眼睛被阳光不声不响地照醒了,那是不可免的刺眼。

她的笑就如同这不可免去的刺眼。方直比她早到,见没人来,她半闭着眼睛养神。昨晚,她睡晚了。一听见来了的人向她问好。她浑身微微地哆嗦了一下。就像一束跳动的光芒冷不防地刺在她的身上。

“是啊,姐,来了。”

东西一放,她去内室换工服了。她进门时,方直看到她红色的袋子里装着沉物,只觉奇怪。但她一听到里面窸窣的声响,她的头痛病来了。每次和这个女人在一块上班。她就提心吊胆的。倒不是怕她,而是她人前嘴太能说了,什么好听就拣什么说。过后,是什么难听就拣什么学。她来了十多天,对于身边的是非一直是小打小闹,反正是流言不断,她先玩小的,运用自己才涉足的是非站住脚跟,越玩越大,然后端了一切。

这个女人挺有两手的,她一边日弄着你,还要一边好生对付你。

出来了,换上工服的她,不看都像个披着文明似的野皮。她看都八点了,坐在座位问:“王莺咋还没来呢?”她意思是问方直:“王莺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没来。”

昨个晚上,王莺给方直有过交待,谁要是问起她,就说请假了,不要告诉她什么时候来。

“王姐请假了。”方直回答。

“那没听说她什么时候来?”她圆小小的眼珠光溜溜地转动地问。

“这就不知道了。”方直其实是知道的,但她按别人所交待的说的。她又担心找王莺有什么事,便多心地问:“你找王莺有急事吗?”

“急事倒是没有。”她低着头用手抹了镜框的上边,又说:“就是问问。”

王莺给方直这天交待的工作,方直一清早抓紧时间弄着。她把本周所有停车票单子写好,准备去送时,吴婧像争着干活,她来了这么多天,似是她岗位上的一碗平放着的白开水,每过一天,水的纯净度升高,人们仿佛很快一眼看穿水底的世界了;她不免急得头上冒汗珠。

方直一想起还有隔壁李婉介绍的婚宴,有一件小事需要马上处理;她让给她去送了。

她见自己什么都没学会,每次送不同种类的单子时,只要有机会,她都会用手机拍下—— 这是李惠前几日给她点了一招——她聪明地运用了。

她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把这些如何定的格式全拍了。

李婉的客人要换菜单,把电话打到了餐厅,餐厅又推到婚宴部来。方直答应第二天早上给客回复呢。李婉是介绍人,理应让她去处理。她打电话把情况给李婉说了。

李婉态度极不好地说:“你是婚宴部的人,你去就行了嘛。你叫我干啥呀?”

“李经理,你是介绍人,这是你的客人。我们部门规定:换菜单必须介绍人到场,上面要签字呢。你给客人回个电话,我都告诉客人了,说你会给她回电话的。”

她带着一种无法容忍的敌对情绪,高声说:“你给我怎么说话呢?这件事我不管,到了你们婚宴部你们就要全权处理。我才不管呢。”她说话的气势比她的权力都要大,仿佛她和王莺是敌人了,这边所有的人全都是她的敌人。

她挂了就挂了,方直没再打给她。她问客人:“李婉是他的介绍人吗?”客人却说:“不认识。”

客人不能来,就加了她的微信,把选好的菜单给她发过来。要把B菜单上的两道菜和A菜单做个调换。她从电脑上把这份正式的菜单重新打出来。方直跑到餐厅去问,迎宾的那个大眼睛杨厨师和她关系不错,就顺利地调换了。

她在上面注明:“方直代李婉签名。”

这次不得了,她惹了李婉。一回到办公室里,刁钻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方,李婉的客人换菜单是怎么回事?”

“……她说她不管,到了婚宴部所有的事都是婚宴部管的。她不管客人换菜单的事。”方直把李婉讲过的话全告诉刁钻。

刁钻一听也没问什么前因后果,只说:“知道了。”电话便挂断了。

李婉几次在王莺跟前未占上风,所以把气撒到王莺身边人的身上。她告方直的不是,就等于打她王莺的脸。她早都听人说,方直是王莺最可信的人。

当第二日方直来接班见到王莺,就昨日的事,她已知悉了。她从餐饮部李惠嘴里听来的,这个女人向王莺学的那些话,非常可恶。王莺是一个堂正的人,在大是大非跟前,她一点都不马虎。

“为什么一个经理就一件自己客人的事偏偏要杠上一个部门的员工呢?这是一件值得解析的事。她是拿小方帮她出气呢?还不是为了简接的打我的脸。我全知道怎么一回事。这事不怪人家娃。人家娃是按规矩办事,应该是李婉的问题。明明是你的客人,你不该操心吗?

拿提成时,你就知道这钱是你的?整个饭店人家的客人都操心到底,谁见过她这种的!只拿钱,不管事。她有种可以直接冲着我来吗?拿一个娃找我出气!……”王莺就在餐饮部门口气得两眼瞪直,李惠眼中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流光潮湿般地瞧着她。

刁钻无心办公,听到王莺的高嗓门。他眉头皱得就像一块打裥的黑布,凶狠狠的瞅着一扇单开门。他的黑脸就像别人上辈子欠了他一大笔财富,到了这世依旧还不了的憎恨。他咬着一口熏黄的牙齿,好像嘴里咕哝骂着别人听不见的脏话。外面门口的王莺似是在外对骂着他自己似的,而他却躲在黑暗里悄悄还口。

李惠一听到别人的是非,她的两眼春光烂漫,听得津津有味。她有好几次想打断王莺的话,究竟是为了什么,让她和李婉之间产生了仇恨,但王莺不给她探问的机会。王莺只是话点到此罢了。

方直目前的处境非常糟糕,四处都人身攻击她。王莺一听到关于小方的是非,她的头就大了。一时之间,显得迷惘。她倍感心力交瘁,莫名想要发火。但有好几次她强行忍着自己不要发出盛火。火气可以憋下去,但压抑着不是事,总要拿出晒晒太阳。这次,方直一来,她就像从天堂掉到了地狱之火似的,再也抑制不住了,走近她,看着她,一只手还拿了起来指向她,就像活生生地治她的罪,开头语冷涩,振得方直打了一个向后靠的颤栗,说:“叫你目前不要与人为敌了,你就是不听,来了这么久,你成长了吗?……我看你还是原地不动,不想干了早早说,何必让我费这份神呢?为了你,把我一天搞得精神累的。加上你不争气,我何必呢?我何必和每个人大喊大叫呢?这就是为了你的缘故。你不知道,李婉在餐饮部是怎么说你的。一个被王莺惯出来的员工没大没小,竟然去指挥一个经理。这就是你们餐饮部的员工素质。都知道你是一个农村娃,不懂人情世故,待在婚宴部是倒牌子呢,让餐饮部赶快把你弄走,丢人,这种人就是丢人,看那黑呼呼的形象还用说明吗?我真是听够了,各种难听的话。这是打我的脸呢。是在告诉我,我带出来的人就是这种档次货!你都是这种的,那我还用多说吗?小方,够了,不要处处与人为敌了。我替你擦屁股擦不过来。我家里事一大堆,再加上你不安宁,你说我能顾得过来吗?我的精力有限,我的生活不全是你的烂事,明白吗?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爸身体一直不太好,我都照顾不过来,你能不能替我多想想?……”

以为嘴边的出气声喘小了,她也该坐下来喝一口水,缓缓嗓子,可是王莺像受了惊吓一般地紧盯住她,看得她脸烫烫的,慢慢地垂下去。她就像一只淘气的小牛犊似的,受到母亲的严厉的呵斥。王莺见她头低下去了,她伸出自己的手去摸她的后颈,然后真像对待犯错了的孩子似的拍着让她抬起来。方直在她的跟前总是爱哭,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哭。可能在这儿,把她当作唯一的精神支柱。一旦失去了她的关照,她后面的路就没办法继续走了。从长远考虑,王莺以前向她亲人般地说过:“在这儿,你总不能靠我一辈子保护你。你一定得学得应变所有的事情。说不定哪一天,我就调离这个部门了。……”她工作的生命中,已经离不开王莺了。她把她姐的精神思想深深地烙在她的心底的最深处了。一时半会儿,她是独立不了的。

方直往往面对眼前人的责骂,她想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为什么来?……来了给自己与别人带来了什么呀?……”

泪水最知人心,明晃晃地滚了下来。在一个强者面前,最见不得懦弱的表现。王莺非常不想看地转过脸去,“哭,哭什么呀?哭的得是谁去世了?这么个哭法!”她口气中充满厌恶。方直不是不敢拌嘴,她是不想与她争出个大道理来。她想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眼前的一切。

吴婧一见到王莺,她把昨日塞在内室的桌子底下的红色袋子拿了出来。她转动活圆的眼珠走到王莺的跟前,像是乞求似的说:“这个你收上。昨个看你没来,在桌子底下放着呢。这家葡萄味道可好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手掏着里面的东西。

袋口张得越大,里面散发出一种冲鼻的难受的霉烂味。放了一夜的葡萄似是一片好心却无声无息之间变成一片坏心了。不好的闻道,让它与把它弄来的主儿一道难堪,抬不起十分完好的头了。

王莺见她有心,像主接住客的礼物似的,说笑着说:“吴师,你咋就知道我爱吃葡萄呢?呀,你太会来事了?”她磨响着她好听的嘴皮子。

“没事,过节呢。没啥送,就给你弄点水果吃。我给你洗一串吧?……尝尝……”她说着打开红色的袋子,从里面取出一小串,就去水管那边洗。

王莺向方直挤了一个眼神。

她一出来,把紫黑的葡萄送到王莺的跟前,又说:“对了,王莺,这个大袋给你。下面还有一小袋给小方。让娃也去吃吧。”她轻轻地从袋底取出来,给方直拿到桌子上。弄得方直一脸红,不知说些什么好。她见小方不要,就说:“小方,赶快吃。不要客气。再放就坏了。”

她看着王莺给吴师说了一声发自内心的谢谢。王莺把一个葡萄塞在嘴里,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边,脸上异样重重。

一等她出去了,王莺拉过方直说:“看人家多会来事!一边害着你,一边对你好,这个女人手法太阴了!不要以为人家给你吃的,你就放松警惕了。我,她是动不了的。你最好小心。”

方直从嘴里吐出小小的籽粒,一入垃圾桶仿佛掉进了一个万丈深渊,害他们的各种人的心思就如同这掉进去的万丈深渊,不可近观,只能站在旁边不可跨越一步地紧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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