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连续好几天都是绵绵细雨,上天变得爱整治下界了。在变天的头一天夜里,刮了一夜的风,路边的树枝折的折、断的断,树叶满地跑,这一片所能望得到的城市区域被一层层狼狈不堪的沙粒灰蒙蒙地笼罩住了。早晨,似是代替了古老的鸡叫天明的清洁工守规地拿着扫具,在他们的负责范围内,清扫每一片落叶枝条,穿着金黄色的工服,戴着同色的帽子,佝偻着腰、两手拿扫具朝前一截一截地拾走,鼻孔喘着粗气,嘴里吃力着,干这一类活儿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翁妪,过去的生活让他们一生中充满了辛酸,年老了,不顾在那些没吃过生活的苦的人的眼里的所谓的低贱,这份工种光荣又起早贪黑的抗在他们的肩膀上;五点多他们就着装上阵了。路灯未灭地似是叫醒了他们,看见他们个个就像勤劳的蜜蜂出洞了,灯光柔情地映在他们欠觉的脸颊上,像是吻肤酬谢,亲吻般地安慰他们辛苦的心灵;他们呼声喘气,扫具磨擦着狼藉的地面,一步步地挨着天明亮起来。所住的小区院子里,和马路上的这些清洁工相同,扫的扫,擦的擦,从天麻麻黑干到天明大亮。
吹了一夜的风,方直的梦里伴随着感应,前半夜,她睡得不实,老是做一些儿时上学的梦,窗外一次声响,就把她从梦里惊醒过来了。睁开眼,朝窗子上看看,又静心听听外面,风声不断,吹得还很大。想着心事,听着风声,在这两种影响睡眠的因素中,双眼痛苦地闭不实,心里像是钻进了窗外的风,就是老睡不着。一会儿平躺着,一会儿转到右侧,一会儿又转到左侧,来回这样地转着,被子在身上很受虐待,要是长腿,早都溜了。后来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风声,像是自然界隔窗催眠似的,把她给哄睡着了。不到六点,她听见窗外清洁工的说话声,也就醒来了。风后半夜像是吹哨子似的,把叶子抖落下来,听那重重的扫叶声,就可判断落了不少的叶子。
“昨晚吹了一夜的风,后半夜越来越大,天气慢慢就凉了。”外面的一个男清洁工嗓子沙哑地给一位女同事边扫边说着;又忽地停下来,听到重重地擤鼻涕声。
“也该到时候了。”女拖长嗓门哼了一声,说。
早晨的声音在天色未明里,听去散发着浓浓的还未全灵醒的睡意。方直一看时间还早,再睡上半个小时。闭下眼,听着外面的窸窣声,直到起床上班。
走到外面,像是到了深秋,凉意四起,人们身上都套上了长外套,地面上扫过的扫过,正扫的在扫,尤其树上像是遭了枪淋弹雨,短枝少叶了,吹散了精气神,像一个逢头垢面的要饭者了。天气猛得转凉,心情也跟着凉了半截,心有不顺的人刚好中招了。
方直望着阴沉沉的四周,天空白的失去良心,好像一位丧尽天良的狼心狗肺之人,把下面的一切全部都抑制了,听由它的摆布。她搭了一班公交车,运气好的还有座位。车厢里很安静,不像晴天大好时,那样地窃窃私语,反而多了一种压抑的气息。没睡够的,继续坐着闭眼装睡;睡够了的睁着空洞失神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怅然若失地看着。走了几站,上来的人就没有了座位,只好扶杆站着。他们的身子在路段的每次颠簸中失神地颤动。
方直一走入院子的大门,她的头立马昏沉沉的,重重地抬不起来了。听到这四周的响声,她的声带就像被这些声响侵占了,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在销售二楼下面的商店门口的打卡器上打过指纹卡,她往回走,看到邰箭往这边走过来。还没走到跟前,邰箭的头就像树梢上的枝头被风自然的一吹,礼节到位地颔首点头。方直感到诧异,他连头带身地摇动着,似是他无声的问候,走到跟前,方直一声不响地走了过去。
窗帘拉着,门锁着,里面暗淡无光。一放下包,换过衣服,打开灯,拉开窗帘,方直就捉起扫把清扫地面。院子里还有工人拿着长长的扫把挥手扫刮了一夜风的树叶。门前,两棵桂花树也不可避免地遭受了暴风的摧打。它的枝条似是吹得错了位,凌乱地交织着,淡淡的花香在空气中扑鼻而来,仿佛风把它们的花香从暗藏的内部吹了出来,悠然自得的飘在四边的空气中,不离树身地环绕着。清风一吹,又是一阵浓浓的清香味儿。
“好香呀!小方,你闻到桂花的香味了吗?”进来的吴婧问方直。
“闻到了。确实好闻!”方直停下擦桌的抹布说。
这香气好像踩着一双滑轮徐徐地飘然入室。吴婧换过衣服,从内室里出来,吸着鼻孔,伸长鼻子,身上带着已被换掉的冷气,轻声说:“小方,你闻办公室都成香的了。”
她不说,方直好像就要错过这悄悄入室的花香了。她拱起鼻子,对着空中,吸动着鼻孔,淡淡的香气就像两股看不见的曲线状的轻烟进入了张开的圆孔。就连销售部走过去的人都啧啧赞叹,“好香呀!……”
踏着稳重矫健的步子的王莺来了。她没进门,站在门口,顺手折了一短截带花的桂枝,伸到鼻子边轻轻地闻着,快活地赞不绝口,说:“清香怡人呀!”说着走了进来。
“小方,哪儿有个空瓶?让我把这新折的桂花插进水里,放到办公室是一种精神的享受。”大清早,她闻花而兴,让身边人也高兴起来了。
方直难住了,这会儿去哪儿弄个瓶子来。多一个人,多一份办法,吴婧突然拉开她的抽屉,似是确定一眼地说:“我这儿有个空瓶,你看可以吗?”
王莺一看是矿泉天的瓶子,就说:“要什么有什么。人多就是好!”
方直乍一听这话里酸味十足,又起着这种感觉把对面的吴婧快速地扫了一眼。
吴婧听了,脸上只是微笑,就像没有听说过什么话似的,站起来答应:“本来我想扔的,看来冥冥中就是为你准备的。”她说着朝里面的内室里走去,扭开水管,把那先清洗了一遍,灌了不满一瓶水,走出来征询王莺的意见,问:“这些水够了吗?”
经了王莺的同意,她又一件事做完全地要过王莺手中的桂枝,把它插进去,选择了一个王莺只要一抬头鼻子就可近距离闻到的地方。
干起这些小事,吴婧和个行家似的。但让她谈一场婚宴,她就神力失消了,倒是个不经一打的门外汉,什么都弄错,弄得不成体统。王莺几次想当面指责她。
三流的小人,在与分内之事无关的事情上干得一手看家本领;二流的小人,在执行力上做得事无巨细;一流的小人,在阴谋计策上论得天衣无缝。
吴婧倒属三流的小人。分内之事,没一件干得出色,倒是分外的是非,样样逃不过她的眼睛。一件极为平常的事,一入她的眼,就成了一件天大的值得批判的是非。来了这么久,实际上的工作没干出一件。还要在背后说长道短。嘴边老是盯着这个那个的说不停。她一见李惠,李惠就像是她的垃圾接收站,倾筐塈之。她的嘴接到有用的人的嘴边了,价值连城,被别人当成宝似的保卫着。李惠是她生存下去的一座靠山,不管这座靠山是否屹立不倒,但总比没有的强。她必须拿出讲她敌人的坏话的看家本领,才可牢固她的生存之道。她存在的意义便是如此。
方直干完了除过王莺干的活之外的全部工作,每日都是如此。在吴婧眼里,她什么也不干,还要对餐饮部那边说,方直无所事事,办公室根本不需要她的多余,她清闲地两手空空,一坐就是下班。刁钻和李惠一听说,觉得王莺之前说过的部门离不开方直的一份功劳的那些话,纯属瞎扯。他们一心想铲除方直,但不见成功。他们要的是这个人快点走掉,而不是证明着给他们看。吴婧这么一说,餐饮部又有了正当的说词。李惠一日下午,把王莺叫到餐饮部那边去。刁钻也在场。唯独解谜不在场。
“王莺,听吴师说方直就没有任何作用嘛。一坐就是大半天,等着下班。班上总是无所事事。这样的员工还值得留下吗?你真的能看过去眼吗?一个员工要给部门创造业绩。就像你一样。吴师说,她一来,把所有的工作都干完了,都没小方什么事了。”刁钻一句,李惠一句地轮流问着王莺。
王莺一听,简直把真相淹没在浩浩荡荡的海洋里了。她指出虚假,不容许虚实颠倒地说:“那你没问吴婧整天干些什么工作?……她就是一架制造垃圾的机器,把转轴想架到每一个人的头顶上迫害人家。她能干什么?办公室的活儿基本都是人家小方每天干,有她什么功劳!你问问她会干什么?我来告诉你,把是非玩得团团转,这项技术她是全饭店第一。”
“吴婧与你说的正好相反。我们该相信谁呀?你说方直好,那不算好。要叫大家说她好呢。只有你说方直好,好像再没第二个人出来说方直好了。少数服从多数。所以说你的话不可信。王莺,可不要嫌我们这样说。我们是尊重实事说话。你始终贯彻个人主张。”李惠冷笑着说,好像很瞧不起王莺的那一套个人主义。
“对,李经理说得没错。说话做事必须尊重实事。还有谁说方直工作好呢?你看看你身边还有吗?”刁钻刁难他人地说。
别妄想和餐饮部说出一个道理来。这帮子的习性,令人发指。王莺一上门就是找一肚子气受。论到天黑,还是个怂样子。王莺不退让地说:“好吧,你们既然认为吴婧说的话是真的,那你们就相信吧。但有一点,实事必须写出来,而不是凭空说出来的。就这,再见。”
“王莺,一个不值一谈的小小员工,你却那么地力保她。值得吗?值得吗?”刁钻连续问了两声,好像一直想不通弄不明白地问。
“你们听到的只是别人口中的方直,而我看到的是眼见为实的方直。这就是原因。好就是好,不好非得要说成好,我可办不到。”王莺坚持初心地说。
王莺从餐饮部出来,气得满脸青,她有想把吴婧捏死的心情都有。吴师一来,部门是非比先前更多了。同是三个女人一台戏。但这戏的唱法却不同。资格轻的却唱得头头是道,老资格的还站在台下继续观听。这种唱法,自古少有的。王莺不想让是非去决定一个人的命运。这个部门需要的是消停,而不是打打闹闹。然而这只是她的看法。别人未必都像她那样顾远见性。部门的发展是靠不均等的人数的私欲的生存。但想去达到一种人人平等的生存理念好像行不通的。事物的发展总是伴随着两极分化。
她去迎宾厅,想去看看里面的负责人李安老师。迎宾厅门口,恰好解谜出来了。她一见小解,微微一笑。解谜也是笑眯眯地走过来。这位过去同处一室的员工,神情有点不自在,仿佛想对王莺说点什么。王莺还在想着刚才与餐饮部谈过的话呢。没把小解的面部表情放在心上。
“王姐,忙不?和你说几句话好吗?”解谜四下里一张望,说。
“姐不忙。有什么就说吧。”王莺站下来等待着。
“姐,你们办公室那个调来不久的吴师,你和小方要注意呢。天天跑过来向李师报告你们的是非。说的话太难听了。这人坏得很。一定要注意。”小解张大眼神惶恐地提醒着。
李安老师是一个高级厨师,和王莺之间的关系还算维持的不错。他话语不多,穿着打红色领带的黑色西服,沉默地坐在一进门靠右手旁的一个围桌的椅子跟前。王莺一看见这个餐厅的小赵,全身都是胖,就像个圆嘟嘟的毛球。王莺每次一见她在,她呢每次一看王莺来了。
各自都有问候的意思,王莺说:“小赵,少吃点,要减肥了。真可爱!”
胖墩墩的小赵就像被人挠过胳支窝一样,咯吱地笑起来,笑得是那么灿烂,那么发自内心,一边笑着,一边还要说:“王姐,你可不要取笑我喽!明知我减不下来,还要每次见了说我。”
然后,王莺走上去,伸出一只手,亲热地摸到她红润的脸蛋上。逗得她眼睛大笑着眯成一条线。
“李老师。”方直走到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厨跟前叫他。
“啊,小王,你过来转了。”
“过来看看你。这周这边礼堂有一场婚宴。”
“贵宾楼也是一场。”
“是的。”
接着看似断路了。李老师是一位有品位的厨师,他心里装着公平。但餐饮部的管理,平时让他大为不满。以前,她错怪过王莺,最后弄明白了,才和王莺走得近了。觉得王莺不是那种做事没有规矩的人。他相信王莺品性,在大事大非上。他从别处听来关于涉及他承包的餐厅了,就会把一些个人的想法毫不保留地讲给王莺听。王莺也非常乐意和他这位在国外学过习的见过大世面的大厨交谈。
他们的谈话又开头了,先是他起头问:“李惠告诉我,刁钻和王涛不让把婚宴上的饭放在我们迎宾来,以前出现过这种事,上面领导都出面了,才把这事调解了。他们现在又起了这种见不得人的想法。他们只要敢弄,我就敢和他们撕开脸皮真干。毛病惯得可不轻呀! 是谁给他们的勇气,敢这样无法无天了。”
“李老师,这事我知道。我给你说前几天,王涛给我做思想工作想拉我入伙,我就没答应。他们一直在整魏永强,想把人家的团队踢走干不成。所有的饭给他的团队。你听听这家伙有多坏!和刁钻在后面强强联手呢。李老师,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呀。”王莺盯直他的目光说。
“放心吧。不会说出去的。刁钻、李惠、张海这三个,形成了一个三角铁链,成天到晚在背后拉帮结派的,搞权谋斗争呢。”李安恼怒地指出这三个人背后的活动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