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热土上的准革命者们
费必生回到钟祥,以教师的身份开展工作,并不是要在兰台中学搞学生运动。他是要在钟祥发动群众,团结一批人,然后根据区党部的指示,随时准备发展党员,筹建中国共产党钟祥县部委。所以,他必须走出学校,去接触社会,面向大众宣传革命道理。一天,他走在街上,远远地看见几个不三不四的人从一家店铺里走了出来,并隐隐听到店铺里传出哭泣怒骂之声,预感那家店铺出事了,便匆匆向店铺走来,到了一看,果然里面被砸得一塌糊涂。
店铺里是一对中年夫妻,男的被打伤,血流满面。费必生一面帮他们收拾东西,一边问:“老板,刚才那几个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砸你的店铺?”
店铺老板唉声叹气,不发一言。老板娘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讲了些情况。从她的讲述中,费必生捋出了头绪:
1919年5月4日,为促使北洋政府废除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条约,反对日本在山东侵占我国主权,北京学生发起了声势浩大的“五四”运动。5月10日,钟祥县电报局局长孙海霞接到“五四”通电后,立即转抄全文,将其印成数万份传单,发遍了钟祥的角角落落,并组织了“钟祥各界爱国人士外交后援委员会”,在钟祥掀起了空前的爱国热潮。
早在“五四”运动之前,日货就已充塞钟祥,开始时,它总是以低廉的价格进入市场,等打垮了对手垄断了市场后,再以惊人的价格暴涨。以钟祥一家日产百丈白细布的工厂为例,日本“洋布”流入钟祥,价格仅是白细布的三分之二,不到一年,逼得该厂宣布破产倒闭。这家布厂头天倒闭,“洋布”第二天便以双倍的价格暴涨,不到三个月,涨到了白布的三倍。人们这才反应到日本人不是好东西,和日本人串通一气的人更不是好东西。当时,钟祥有一资本家叫黄泽臣,开有三十家当铺,七十二家钱庄,北至襄阳,南至湖广,东到上海,都有他的庄户。可以想象,他也是操纵日货垄断钟祥市场,坑害钟祥人民的最大黑手,钟祥人民对他可谓恨之入骨。
因为“五四”运动是反对日本侵占中国主权而起,所以,愤怒的钟祥人民为了表示对日本的仇恨,首先就拿黄泽臣开刀。虽然黄泽臣事先得到消息逃到了外地,但他在钟祥的店铺、钱庄却被人们砸得稀巴烂。几年过去了,“五四”运动的余波渐渐平息,黄泽臣回到钟祥,就雇佣黑社会流氓,对几年前反对过他的人开始疯狂的报复。这个老板就是当年参与过打砸黄泽臣店铺、钱庄的人。
费必生听了,说:“当年反对过黄泽臣的人不止一个两个,现在黄泽臣回来报复,大家为什么不团结起来对抗,而让他为所欲为呢?”
店铺老板叹了口气:“唉,人心不齐呀,连孙海霞都拿他没办法,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费必生:“黄泽臣回来报复大家的事情,孙海霞知道吗?”
店铺老板:“能不知道嘛!唉,当时都是跟着他起哄,才致有今日之祸。”
孙海霞何许人也?孙海霞,四十四岁,原藉浙江,武昌首义时,是起义军中的一个下级军官,受伤后退役,因军功而到钟祥县电报局当局长。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他算是头脑比较清醒的爱国人士。北京“五四”运动,钟祥给予了声势浩大的声援,他就是主要策划、组织者。乱世出英雄,很想在乱世中出人头地的孙海霞不仅在钟祥开办了一所私立中学——中强中学,寓意中国强盛,还根据北京地方自治协进会章程的有关规定,成立了自治协进会钟祥支会,自任会长,并开办讲习所,培训各区事务所所长和调查员近百人。这些人相当一部分是农民,热情很高,他们一面大力发展会员,一面以半合法的身份走村串户,搜集了当地土豪劣绅、贪官污吏的大量罪证。去年即1923年夏,孙海霞汇总各区的情况,整理了四万字的材料,拟成诉状,以自治协进会钟祥支会的名义向湖北省官府投诉钟祥现任知事 “纵容书差、征收舞弊、滥用罚款、草菅人命、勒索苛派、庇护僚佐、玩视学务、废弛烟禁、任用私人、行为卑鄙”等十大罪状,社会影响极大。
当时社会极为混乱,说起来孙海霞也不过是一个管着十几个邮差的电报局局长,他为什么如此胆大妄为却又太平无事呢?原因很简单,武昌首义成功后,他在军队中的一班哥们坐直升飞机占据了高位,握有兵权。所以,不仅是当地的地主恶霸们,就是钟祥的几任知事见了他,也都得礼让三分。
费必生是钟祥县城的人,虽然近几年在武汉求学,但对孙海霞在钟祥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去年他受张华的派遣回钟祥组织人民声援武汉“二七”大罢工,孙海霞还无意中助了他一臂之力。不过孙海霞有些自高自大,目空一切,协进会的会员已达数千,在钟祥有点老子天下第一的作派。费必生不能公开共产党员的身份,仅仅以中学教师的身份,莫说是去做他的工作,就是见到他恐怕都不容易。
当下,费必生听了店铺老板的话,有点不相信。以孙海霞目空一切的个性,他会容忍黄泽臣在钟祥卷土重来?何况黄泽臣还疯狂报复跟着他起哄的人,这不是在公开跟他孙海霞叫板吗?费必生问店铺老板:“老板,听说孙海霞是一个很有爱国心的人,对崇洋媚外的人从不手软。黄泽臣现在的所做所为,孙海霞肯定不知道。”
店铺老板:“说到底,孙海霞不过是一个帮派头目,又不是县知事。再说,他现在已成了众矢之的,自身难保,哪里还管得了我们这些人。”
费必生有些意外:“老板,孙海霞成了众矢之的,此话怎讲?”
店铺老板:“众所周知,孙海霞有一员大将叫张琢成,是他们协进会石渠区事务所所长。孙海霞向省府搞的那个诉状,实际上就是张琢成搞的。因为那个诉状中有痛斥县知事讨好屈从地主恶霸,纵容他们危害地方,要求省府另派智贤之士到钟祥整饬政事之词。所以,县里的大小官僚和地方上的地主恶霸们都恼羞成怒,想杀鸡儆猴,数次暗算张琢成。幸亏张琢成机警,才得以逃脱。民间有句话,叫做明箭易躲,暗箭难防。你说那些地主恶霸们铁定了要下他们的黑手,他们躲得了一次两次,还躲得了三次四次!孙海霞现在是四面楚歌,不定哪一天他的人头落地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还管得了别人!”
费必生听了,默默无语。恰如店铺老板所说,孙海霞组织协进会,其本质仍然是社会帮派团体,会员们全靠江湖义气维持向心力。大家没有信仰,凝聚力不强,且少数投机钻营分子鱼目混珠,极易被地主恶霸们拉拢利用,那么他们的后果不是可想而知了么!
其后,费必生又广泛接触社会,走访了解了其他的人和事。尤其是“乡俗改良会”在钟祥造成的深远影响,引起了他的高度注意。
“乡俗改良会”是在湖北早期革命活动家肖楚女的引导下,由钟祥藉学生王东平、王正、王和阶组织成立的,以钟祥为中心,辐射荆门、远安、南漳、当阳数县的民众团体,也是在湖北第一个喊出“共产主义”的民众团体。前年即1922年钟祥南乡发生了农民暴动,其首领陈洪炳、武天池就是“乡俗改良会”成员。虽然南乡暴动失败,却给了反动的官僚地主阶级带来了极大的恐慌,事后,反动官府不仅取缔了“乡俗改良会”,还对其重要成员进行了追捕、通缉。然而,“乡俗改良会”是暂时没人敢提了,但它《行动大纲》的主要精神,如:打倒一切封建迷信;禁止鸦片,反对赌博;男女平等,反对虐待妇女;反对崇洋媚外,打倒土豪劣绅,等等,却被协进会的张琢成等人在钟祥城西北山地区得到了很好的继承和发扬。毋庸置疑,城西北山地区已经像个火药桶,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引起爆炸。
费必生很兴奋,一、“乡俗改良会”的活动情况很符合共产党的政治主张。二、城西北山地区的农民与地主恶霸已经势同水火,对共产党在那里开展工作非常有利,只要稍加引导,极易建成共产党领导下的农民组织。像张琢成这样有革命思想的人,更有可能加入到共产党的队伍中来。
1924年3月底,对钟祥的形势已有了充分了解的费必生,向武汉区党部递交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报告,详细汇报了钟祥目前的社会形势。报告的最后,费必生提出:或速派同志到城西北山地区去开展工作,或改派自己到城西北山地区去开展工作,这样一定会加快党组织在钟祥打开新局面的速度。
半个月后,在焦急中等待的费必生终于等来了张华的回信。张华在信中告诉他,他的报告区党部收到了,并给予了高度肯定。他的建议,区党部也高度重视。区党部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另派同志到钟祥城西北山地区去开展工作,希望他在钟祥城区扩大战果,与另派的同志双管齐下,城区农村同时开花,为湖北省开创一个革命的新局面。
费必生看了,彻夜难眠。他虽然不知道区党部会派一个什么样的同志到钟祥来,但他知道,自己在钟祥,再也不是一只孤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