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年味浓浓了。
杨济时召开全县头头脑脑会议,说:“城东、城南、城西都是捷报频传,城北呢?城北是不是没有共产党啊?”见大家都不吱声,杨济时便点名:“吕玉衡,你为什么不说话?”
吕玉衡是城北丰乐区区长、团防局团总。半年前,鄂北红军围歼该区团防局,吕玉衡全军覆没,只身逃走,受到了上锋的严厉申斥,责其戴罪立功。然而截止目前,吕玉衡毫无表现,所以,杨济时对城北方面的情况不满意,就准备拿吕玉衡开涮。
当下,吕玉衡见杨济时在台上又蹦又跳,张牙舞爪,知道他要大发淫威了。听他点了自己的名,便急忙站了起来,说:“报告县长,属下已经准备了一份大礼,原想在春节时送给县长,给您一个意外的惊喜,作为新年贺礼。现在县长既然问及了属下,属下就只能提前告诉您了。”
杨济时:“行,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春节也没有几天了。我就权当不知道,等着你送我这份大礼了。”
吕玉衡:“是。”
杨济时又把矛头指向了北山地区:“还有城西北山,你们一个个总是说没有什么情况,但那里偏偏怪事迭出,甚至要捅破天了。尹光照,交你办的案子,打算还要拖多久?”
尹光照是城西石梁区区长、团防局团总。几个月前,荆门驻军一名营长带着十二名士兵到钟祥办事,在该区内竟然神秘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引起了荆门驻军的强烈不满,并申报省府,责令钟祥县政府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给他们一个交待。杨济时把这件事交给了尹光照去办,结果几个月过去了,尹光照到现在也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
这十三名国民党官兵是被张琢成劫杀了,而且消息还是尹光照自己透露的,但他却不能实话实说。这时听杨济时点了自己的名,便站起身来,拉着苦瓜脸说:“报告县长,北山情况复杂,钟祥无人不知。共匪,土匪,江湖袍哥,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我提着脑袋上山下水,又出重赏寻找线索,可实在是一无所获。”
杨济时怒极:“放屁!十三名国军官兵,配备着一水的新式武器,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可能什么线索也不留下,分明是你玩忽职守,还在这里敷衍本县长。”
尹光照:“县长,我真的尽职尽责了呀!”
杨济时:“够了,本县长宣布,免去你石梁区区长、团防局团总之职,国民政府不需要你这种无用之人!”
尹光照沮丧地坐下,心里骂道:杨济时,你他妈的在老子面前发什么淫威!那个地方,除了老子,谁他妈都别想玩转。你要有命还在钟祥干下去,到时你就还得涎着脸去求老子!
杨济时发了一阵淫威,又表扬了城南的一些区、乡长,宣布了新的奖罚措施,然后觉得累了,就坐在那里望着台下只喘粗气。他在心里忖道:自1926年10月钟祥成立国民政府以来,还没有一任县长在这里能干够一年,或被撤职,或自动离职,或被降职调走,总之,钟祥是个是非之地,谁来谁倒霉。那么自己呢?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结果?
杨济时忽然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这种冷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慌,也让他陡然有了一种恐怖的意识:台下的这些人,别看他们一个个道貌岸然,在自己面前像叭儿狗一样点头哈腰,其实个个心如蛇蝎,无不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谁又说得清楚,就在他们中间,此时没有一支枪口正对着自己呢!
腊月二十八。在城北一个小集镇的酒馆里,一个长着蛤蟆大嘴的胖男人正和一个钓鱼竿似的瘦男人对酌。
胖男人:“老弟,你提的条件吕区长全部答应了。”
瘦男人不动声色,不紧不慢地喝着酒:“什么条件?”
胖男人:“老弟,你自己提的条件,不会自己又忘了吧?”
瘦男人:“我想听你说说,吕区长到底开出了什么条件?”
胖男人:“行行行,你也别给我咬文嚼字了。吕区长说了,只要你杀了王子扬和陶碧金,协助国军灭了赤卫大队,就奖赏你五千块大洋,并坐上丰乐区团防局副团总的宝座。”
瘦男人暗喜,却仍然不动声色:“恐怕光嘴上说说不行吧!”
胖男人掏出一个小口袋摇了摇:“这是两百块大洋,定金。其余的,事成之后立即兑现。”
瘦男人接过钱袋,终于面现喜色:“好,一言为定。说吧,什么时候动手?”
胖男人:“明天,腊月二十九。”
瘦男人叫张顺楚,一年前是钟祥县长寿区清乡团团总朱继高的勤务兵。鄂北红军围歼朱继高的时候,钟北赤卫大队的大队长王子扬为了减少牺牲,曾用一百块大洋买通张顺楚,让他临阵枪杀了朱继高,使红军没费一枪一弹就结束战斗,缴获了几十支枪。事后张顺楚又说服十个团丁没走,留下来参加了赤卫大队。上级领导鉴于他的表现,就任命他担任了赤卫大队的副大队长。谁知张顺楚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吕玉衡因为认识并且非常了解他,便尝试收买他,没想到一拍即合,根本没费什么事。
腊月二十九,大洪山钟北赤卫大队的营地里,战士们都沉醉在节日的喜庆中,大家还趁兴热热闹闹地喝了点酒。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枪声。
大队长王子扬一跃而起:“有情况,准备战斗。”
早有准备的张顺楚抬手就是两枪,打死了王子扬。他事先串通好的两个内奸,也同时开枪打死了政委陶碧金。张顺楚大喊:“都不许动,听老子指挥。共产党的日子实在让人没法过,现在这里已经被国军包围了,都跟我出去投降。”
有人高喊:“我们不能投降,快跑啊!”
张顺楚早就安排了串通的喽啰,严密监视了几名干部和党员,这时痛下张银河,在国民党反动派的协助下,全大队一百多人,或死,或伤,或被俘,无一逃脱。
乱了整整一天,转眼到了腊月三十。张顺楚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兴冲冲的来见吕玉衡。吕玉衡很热情,令人沏茶,看座,然后两人落坐,摆出了一副聊天的架式。
张顺楚:“怎么样吕区长,我没有食言吧!”
吕玉衡知道张顺楚这是在向自己讨要赏钱和官位,却佯装不知,说:“不错不错,张老弟确实有三国吕布之勇。”
张顺楚被吕玉衡夸的有点不知自己的爹妈是谁了:“哪里哪里,小弟不敢当,实在不敢当。”
吕玉衡:“三国中还有一个人叫张飞,老弟听说过吗?”
张顺楚兴致很高:“关羽张飞,这个谁不知道呀!”
吕玉衡:“张飞大战吕布,骂了吕布一句,流芳千古,你知道他骂的是哪句话吗?”
张顺楚:“这个倒不知道。”
吕玉衡微微一笑:“哦,那我告诉你,张飞骂吕布是三姓家奴。”
张顺楚如坠云雾:“三姓家奴,什么意思?”
吕玉衡:“那我慢慢讲给你听。吕布本姓吕,有自己的父亲,为了出人头地,就抛弃自己的生父,去给丁原当儿子,改姓丁。后来董卓收买他,他便杀了丁原给董卓当儿子,改姓董。接着王允用貂婵引诱他,他便又跟王允合伙杀了董卓。三姓家奴,就是说吕布是个六亲不认,灭绝人伦的畜生。”
张顺楚:“我最爱看《三国演义》,没发现吕布改姓丁又改姓董呀。”
吕玉衡嘿嘿一笑:“这是一种寓意,你当然不明白张飞的意思。后来吕布又要投靠曹操,曹操没认他,直接杀了他。”
张顺楚有点回过味来:“吕区长,你跟我讲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
吕玉衡终于拉下脸来:“因为你就是我面前的三姓家奴。你先杀了自己的原主子朱继高,现在又杀了王子扬,再来投靠我,我能收留你嘛!”
张顺楚急忙起身,想要掏枪,两个早已憋足了劲的团丁迅速上前,两脚将麻杆似的张顺楚踢倒在地,反扭了双臂。
张顺楚哀叫:“吕区长,你不能过河拆桥啊!”
吕玉衡:“张顺楚,我明人不做暗事,本来不需要见你,昨天就直接杀了你这个畜生完事。但为了让你死个明白,才跟你费了这么多的口舌。朱继高对你如何?共产党对你又如何?过河拆桥,你说得出口吗!”
张顺楚:“吕区长,那五千块大洋我不要了,副团总我也不当了,只求你放过我,这总行了吧!”
吕玉衡:“你有什么要求,统统到阎王那里去提吧。今天是腊月三十,我没时间奉陪。”命令喽啰:“拉下去,立即枪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