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城东相继出现虚假农会的事情迅速反映到了共产党县部委。会上,王志钦汇报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行为,目的就是以假乱真,威胁、打击乡亲们的革命热情,让乡亲们不敢起来革命。据反馈上来的信息,目前,在城南、城东已出现了八个这样的假农会,并准备成立钟祥县农会总会,推举高泽成为总会长。他们狂妄地叫嚣,谁敢反对他们,谁就是反革命,轻则乱棒打死,重则活埋。”
费必生一拳砸在桌上:“岂有此理!”
王协公气愤地说:“决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我们要撕下他们的画皮,揭露他们的险恶用心。”
费必生久久没有说话。乱世之秋,民间团体多如牛毛,没有真假之分。何况当前形势下,大家都打着革命的旗帜,你能成立农会,他也能成立农会。又因为共产党在钟祥目前还没有亮出自己的旗帜,自己凭什么去撕下他们的画皮,揭露他们的险恶用心!
王志钦很理解费必生的心情,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是澄清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与他们针锋相对。他说:“费书记,我觉得这事并不复杂,他们办他们的农会,我们办我们的农会,就是鱼死网破,我们也不怕他们。”
费必生凝重地说:“怕当然是不怕,我们与他们本来就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只是事情恐怕没有你所说的这样简单,只怕以后的斗争会更复杂,工作会更艰难。”
1926年的春、夏,对钟祥来说注定是段不平凡的岁月,因为在大革命高潮到来之际,为争夺谁是钟祥的最后的主人地位,正邪双方必有一场殊死的较量。只是这场殊死较量的导火索何时点燃,爆炸点会在哪里,那就谁也难以预料了。所以,很多人都揪着心,高度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江小舟是钟祥城南最大的土豪,名下大量的店铺、作坊不说,仅良田就有五千亩,佃户三百余家。豢养护院家丁三十人,还与城南最大的江湖黑帮“大刀会”关系密切。在城南,别看那些区、乡长、地主恶霸们在穷苦老百姓的面前趾高气扬,但在江小舟的面前却屁也不是。按照做寿要虚一岁的民间习俗,其子决定为七十九岁的江小舟做一个风风光光的八十岁寿诞,并广发请柬,逼迫佃户们也必须送礼。
刘抗远是江小舟的外孙,从武汉回到钟祥后也成立了一个农会。他接到江家祝寿通知后,喜出望外,为什么?因为他觉得这对他和高泽成之辈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兴冲冲地找到高泽成,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情况,最后扇动说:“我外祖父做八十大寿,钟祥许多有名望的乡绅、江湖袍哥肯定都要来出席不说,仅江家佃户就有三百多家,那情景必将盛况空前。如果我们也赶去捧场,肯定能扩大我们的影响,出尽风头。”
高泽成立马像打了一针鸡血,欣喜若狂起来:“高见。我们还要趁着这个机会,宣布成立我们的钟祥县农会总会,先声夺人,看那些穷光蛋们谁敢再打着农会的牌子与我们作对。”
刘抗远受到了高泽成的感染,也手舞足蹈:“学兄远见,实在令我望尘莫及。”
高泽成得意洋洋:“我们赶快分头行动,联络其他几位学友,一定要劝说他们统一行动,千万不要错过了这次机会。”于是两人分头行动,大造声势,在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
费必生获悉了这个情况,立即召集县部委委员们商议对策。他对大家说:“他们这是在赤祼祼的向我们挑战,如果让其阴谋得逞了,肯定会对我们新生的农会产生致命的打击。请大家畅所欲言,我们该怎样才能挫败他们的阴谋?”
王协公首先发言:“他们想趁此机会成立他们所谓的农会总会,无非是想扩大他们的影响,公开向乡亲们叫板。我们就暗中串联乡亲们都不去,让他们冷场,丑态百出,给他们来一个无声的对抗。”
王志钦不同意王协公的意见:“目前,共产党在钟祥仍处于地下阶段,不能公开为乡亲们撑腰。所谓暗中串联,实际上是要乡亲们自发地去进行对抗,空口白话,不会让他们有安全感,也不可能让他们去铤而走险。至少江小舟的佃户们不敢不去,这可是一支很大的队伍呀!只要这些人去了,高泽成之流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孙凤洲附和王志钦:“我同意王志钦同志的意见,王协公同志的想法是行不通的。我觉得像高泽成这样的跳梁小丑蹦得再高也只是极少数人,他们不是想趁这个机会扩大他们的影响吗,我们就针锋相对,到时派人去搅场。”
王协公:“我反对。我想提醒大家注意,江小舟做寿,除了他家豢养的几十个家丁外,还有一些江湖袍哥也会到场,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弄不好就会发生难以预料的血案。我想,这肯定不是武汉区党部愿意看到的事情。”
沉默了一会儿,王志钦说:“我同意孙凤洲同志的意见,毕竟今天情况不同了,国民革命军正在逼近湖北,那些土豪恶霸们应该有所顾忌。再说,这次斗争是真假农会之间的斗争,尽量不要把江湖黑帮卷进来,所以,酿出血案的可能性不是太大。”
孙凤洲:“我有一种预感,到时候发生的恐怕不是血腥场面,而是唇枪舌战。高泽成等人都是见过世面的学生,也懂革命道理。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钻革命的空子,具有很大的欺骗性。如果我们去搅场子,一定要选派一个得力的人去。否则,打狗不成,反而会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
王志钦自告奋勇:“到时我去。我就不相信几个土豪的子弟,还能把革命道理由红说成了黑的。”
费必生犹豫了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同意王志钦同志的意见,消极回避,不敢面对面的进行斗争会让乡亲们冷心。斗争的胜利不只是表现在战场上,在生活中用正气压倒邪气,往往影响更深远。”
江小舟寿诞,排场非凡。锣鼓喧天,戏班杂耍齐全。土匪恶霸云集,地主劣绅盈门。江湖袍哥带着随从,斜眼的歪鼻的,瘸腿的跛脚的,缺手的断指的,五花八门。这一切一切的无一不反映着这些人的丑恶人生,雕刻着他们危害社会留下的印痕。
高泽成、刘抗远等人早早的来到了江家,高泽成甚至还担任了江小舟寿诞的司仪。他们穿梭于客人之间,相互介绍,相互吹捧,出尽了风头。寿诞仪式刚刚开始,王志钦率领谢香亭等五位农会会员,热热闹闹的分开人群挤了进来,走至台前,说:“抱歉,江老爷的寿诞,我们是不是来迟了?”
高泽成摆出一副江湖侠客样子,拱手道:“不迟不迟,我代表江老爷感谢乡亲们的深情厚谊。”
王志钦:“我们都是贫苦百姓,江老爷寿诞,厚礼备不起,不来又不成敬意。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写了一幅对联,以此献给所有的来宾,表示对江老爷的祝福。”
来客送不送礼,这跟高泽成毫无关系,他要的是今天的人气。听了王志钦的话,他一迭声地:“请请请,请你们现在就上台献给大家。”
王志钦等人上台,面向大家,两人举联顶,两人蹲身扯联脚,谢香亭站在在中间张举着横批,其架式犹如一个门框上贴着对联。王志钦先大声念上联:“大老爷做寿铬也要票也要红黑兼收不分南北”,又走到下联边:“小百姓该死麦未熟豆未熟青黄不接送什东西”,又指横批:“江上一网”。
台下的人呆了,鸦雀无声。
刘抗远最先回过神来,他窜到台上,大声斥问:“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王志钦不慌不忙,不卑不亢:“我们是南乡农会的,今天到这里来,是为了向江老爷反映民意。”
高泽成倒沉得住气,他冷笑一声:“南乡农会?笑话。我们才是钟祥农会总会的,我们才代表着民意。反映民意,你们没有资格。”
王志钦:“农会是贫苦百姓的协会,是进步的革命团体。谁能代表民意,还得贫苦百姓们说了算。”
高泽成:“民意代表国家的利益,国家的利益只有有知识有学问的人才看得清。你们一群土包子,知道什么是国家利益。”
王志钦:“有知识有学问的人却要盗用土包子农会的名义来高谈阔论,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了。你是农民吗?你懂得五谷的四季种植吗?要不要我当众向你请教几个问题让大家作个见证?”
高泽成语塞。
王志钦转身面向大家:“乡亲们,我是本县兰台中学的毕业生,叫王志钦,曾在钟祥农民运动学习班担任过教师。农会的本质是什么?农会的成员都应该是些什么人,我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清楚。今天,这位自称也是农会,并且还要成立钟祥农会总会的高公子,他是什么人,想必大家都很清楚。他要成立什么帮会我们管不着,但他要盗用我们农会的名义,我们就不能答应。至少我们要认清他们的嘴脸,不要被他们的假像所蒙蔽,更不能让他们继续伤害我们,压迫我们。”
来客中,有一部分是农会会员,王志钦话音刚落,他们就鼓起掌来,由于他们的带头,引得台下掌声雷动,一片欢呼。
江小舟坐在台上,耳聋智迷,正对着王志钦等人的背后。对联上写的是什么,他看不见,也没有听清楚。不过王志钦、刘抗远、高泽成斗鸡般的架式他倒看清了。他嘶哑着嗓子问:“你们是什么人?在干什么?”
刘抗远过来回答:“外公,他们是南乡农会的,想砸外公您的场子。”
江小舟急了:“岂有此理,我与他们无怨无仇,他们为什么要砸我的场子!”
王志钦走了过来:“江老爷,我们来不是为了砸您的场子,是代表乡亲们来反映民意的。人生七十古来稀,何况您是办八十寿诞,更是喜事,但不能强迫乡亲们都来送礼。其次,有人居心叵测,想借江老爷的寿诞之机,成立虚假的农会总会。这种欺世盗名的行为,我们不答应,国民革命军来了,也不会答应。”
江小舟以手扙戳地:“胡说,胡说,全是胡说!”
刘抗远:“对,全是胡说。今天你要不给我们说清楚,就走着过来,躺着回去!”
王志钦:“刘抗远,我劝你不要鼠目寸光,认清形势。我向在场的所有人保证,谁敢对我们动手,我们就一定要他血债血还。”
刘抗远凶相毕露,冲了上来:“王志钦……”
眼看刘抗远的拳头就要落在王志钦的身上,江小舟出于本能,又急了,他冲刘抗远骂道:“放肆,小畜生,你给我滚!”又对王志钦说:“你们快走吧,我担保不会有任何人敢伤害你,也向你保证,谁也不许在我家里提什么总会分会的事情。”
江小舟寿诞事件,大长了农会的志气,大灭了地主恶霸以及高泽成之辈的威风,也让他们成立钟祥县农会总会的事情成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