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德文兵变杀死方伯乾的时候,钟祥县城还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狱警队队副韓二水被抓了。事情是这样的,国民党政府拖延军饷,将狱警队六个月没发一分钱薪水。大灾之年,完全靠薪水养家的狱警们六个月没发薪水,生活之难不难想象。
狱警队队副韓二水忿忿地对几个心腹手下说:“我们都快撑不下去了,可那些贪官污吏却相互勾结大发横财,这世道太不公平了。我豁出去了,决定带你们几个干一票。牛世贵是参与倒卖赈灾粮的粮商之一,他的那些钱都是黑心钱。我们要把他家抢了,给兄弟们发薪水。”
韓二水的话,得到了几个心腹手下的一致支持,于是,在宋德文发生兵变的前两天,他们派出了四个人,化装成土匪,抢了粮商牛世贵。阴差阳错,抢劫中韓二水被牛世贵认了出来,事后到县府举报了。
牛世贵是方伯乾倒卖赈灾的帮凶之一,为了帮省府的那位要员遮掩,省府派来的特派员就想尽快杀了韓二水,免得把案子闹大。他审问韓二水:“韓二水,事情是明摆着的,你头天抢劫牛世贵家,宋德文第二天就洗劫了方伯乾家,并杀死了方伯乾,你们的作案手法如出一辙。你就是共产党,你就是在为宋德文哗变筹措经费,对不对?”
在特派员的严刑拷打下,韓二水拒不交待自己的同伙是谁。但特派员说他是共产党,他却不认账:“我不是共产党,你不要把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
特派员:“那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你那三个同伙都是谁?是不是都是你们狱警队的人?”
韓二水为了掩护自己的几个心腹手下,就撒起了弥天大谎:“宋德文要哗变的事情,我事先一点也不知情。但宋德文派人找到我,说牛世贵是参与倒卖赈灾粮的不法奸商,他那些钱都是黑心钱,要抢了还之于民。因为我熟悉牛世贵的家,他便派了三个人胁迫我给他们当向导,至于那三个人到底都是谁,我也没有见到他们的真面目。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只要能跟宋德文扯得上关系,就能杀了韓二水。特派员快刀斩乱麻,贴出告示,决定将韓二水和卢祥瑞、马伯功、答明山一起枪毙。
却说周书玉见天意弄人,本来一场很好的事情,结果阴差阳错反把卢祥瑞、马伯功、答明山三人送进了国民党的监牢,心里着急,却又无计可施。这天,他正在帮父亲打理肉案生意,忽然听说城里贴出了告示,要公开枪毙卢祥瑞、马伯功、答明山等人,心里一急,就丢下生意,跑到街上来看告示。远远的就听人在念:共党分子卢祥瑞、马伯功、答明山、韓二水阴谋暴乱,且落入法网后冥顽不化。为了杀一儆百,维护社会治安,兹定于明日中午于东郊将一干人犯处决。
因着急而一脑子浆糊的周书玉忽然灵机一动,他在心里忖道:韓二水事件闹得满城风雨,总体上讲,人们对他是不是共产党不感兴趣,但他宁死也不出卖自己的同伴,人们还是颇为称赞。狱警队有人有枪,一向又以江湖义气自居,何不在他们的身上打主意呢!经过反复考虑,周书玉终于给狱警队一个叫黄立根的军官写了封匿名信,表面上是给他出主意,激励他营救韓二水,实际上是自己想救卢祥瑞等人:打开监狱门,放出卢祥瑞,胜得一连兵。奇袭警察局,救出韓二水,留得千古名。
黄立根接到周书玉的匿名信,喜出望外,他连忙召集几个干将商量:“我反复想过了,二哥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出卖我们,他是希望我们都好。人生百年,谁无一死,二哥的心情我们领了,但我们也不能辜负了二哥的一片苦心。现在有高人指点我们,救出二哥,万无一失。”
有人赞成:“不错,我们看管的监狱里有数百名囚犯,放出他们何止一连兵。尤其是卢祥瑞,号称瘸腿神枪,给他一把枪,他定能带着那帮囚犯们帮我们打开城门。”最后商定,当夜袭击警察局,救出韓二水,然后利用卢祥瑞率领囚犯帮他们夺取城门,混在囚犯中带着韓二水出城。
这是一出相互利用的连环计,周书玉想利用狱警队营救卢祥瑞,狱警队想利用卢祥瑞帮他们打垮守城门的国民党兵,让他们逃出城去,只有卢祥瑞三人蒙在鼓里。晚上,一名狱警来给卢祥瑞三人送饭,他一边往外端东西,一边小声地说:“卢祥瑞,今夜十二点,有人会调开狱警队,到时整个监狱就是一座空城。同时,还会有人打开所有监狱的门锁,并做好囚犯们的工作,统一听从你的指挥,集体越狱。”说着,从食盒底层拿出一支手枪和五十发子弹交给卢祥瑞:“这是手枪和一盒子弹,以你的本事,应该足够了。城东门本来有国军两个班二十人在把守,但到了深夜,值守的最多也就四五人,能不能带着监狱的犯人们冲出去,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狱警走后,马伯功、答明山迅速凑到卢祥瑞的身边。答明山问:“祥瑞,这里也有我们的同志?他是谁呀?”
卢祥瑞轻轻摇了摇头:“这是组织的机密,我也不知道。”
马伯功:“这里面的犯人良莠不齐,打开所有的狱门,不把真正的坏人也放出去了吗?”
能够死里逃生,答明山的心情特别激动,听了马伯功的话,他说:“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我们的同志为了救我们,不制造一个犯人集体越狱的假像,能达到救我们出去的目的吗!”
卢祥瑞支持答明山:“说得对,我们的同志能把工作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是夜十二点,卢祥瑞所在的监牢门口准时出现了一个人,说:“所有的监牢门都已打开,你们可以行动了。”说完便匆匆走了。
卢祥瑞从草铺里拿出手枪,领着马伯功、答明山走出门来。果然,所到之处,狱门均已打开,里面的犯人十分默契,全都悄无声息自动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大家按照计划,出了监狱大门,直奔城东门而来。
在城门值勤的有四个哨兵,他们背着枪来回走动,哈欠连天。带班的哨兵忽然发现了卢祥瑞等大批人向前走来,急忙从肩上取枪,高喊:“什么人?站住。”
卢祥瑞不由分说,举枪就打。四个哨兵措手不及,两个被当场打死,两个扭头就逃。在通过城门的时候,马伯功从地上捡了一支步枪,答明山从敌兵身上摸了两颗手榴弹。等睡梦中的敌兵从营房里赶出来时,卢祥瑞、马伯功、答明山早就跑的没影了。
三人逃出了县城,逃进了山里。一夜无话,第二天商量以后该怎么办。答明山说:“祥瑞,我首先申明,我不是贪生怕死,而是觉得革命现在处于低潮,我们应该像当年‘五·二八’那样,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蛰伏起来,以图后举。”
卢祥瑞问马伯功:“你觉得呢?”
马伯功:“我同意明山的意见。”
卢祥瑞:“那你们打算到哪里去蛰伏?”
答明山:“我在外县有个亲戚,我打算去投奔他。”
马伯功:“我是河南人,老家还有些人,只好先到河南避避再说。”
卢祥瑞听了,沉默不语。答明山见状,说:“祥瑞,如果你没有地方去,就跟我走吧。”
卢祥瑞摇了摇头:“不,从1923年我回来组织乡亲闹翻身,十几年过去了,乡亲们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乡亲了。我不能走,我要留下来。”
马伯功:“祥瑞,你自己也说过,乡亲们粗安不易,你要再回去发动群众,除了给乡亲们招来无辜的杀戮外,不能有好的结果。”
卢祥瑞望着远方出神。
马伯功小心翼翼:“祥瑞,你不会认为我和明山是贪生怕死吧?”
卢祥瑞:“不,在这种时候,我们的想法都有道理。钟祥是国民党在湖北的重点清剿区,何况我们已经浮出了水面,他们一定会像疯狗一样到处追捕我们。继续留在钟祥,确实非常危险。”
马伯功:“既然你明白形势险恶,为什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卢祥瑞:“伯功,明山,是去是留,对错我们现在谁也说不清楚。但我知道一个死理,那就是只要我们红心向党,不背叛组织,怎么做都是可以尝试的。”
答明山:“祥瑞,你可想好,真的要留下来?”
卢祥瑞:“我一定要留下来。明山,伯功,既然都已决定了,那我们就此道别吧,希望我们再见的时候,就是迎接胜利的时候!”
马伯功和答明山将枪和手榴弹交给了卢祥瑞,匆匆走了,为了防止反动派的追捕,两人连家也没回就直接离开了钟祥。三人没有互道珍重,更没有握别,在这腥风血雨的日子里,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此时的心情,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但他们都相信革命不会就此结束,无论自己走到哪里,都不会停止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