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严子汉千等万等也没等到省委派来主持北山大局的人,却接到一个紧急情报:国民党集中了四个正规营,在省保安旅长尤龙的指挥下,明日将从东面京山,西面荆门,南面沙洋三路合击北山地区,欲彻底扑灭在湖北省上空还飘扬着红旗的这个最后的角落。
严子汉紧急召集张琢成、沈明纪及相关人员开会,通报了情况。张琢成一听就跳了起来:“四个营又怎么样,我们有几千名农会自卫队,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严子汉是鄂西特委自卫总队总队长,虽然没被补为特委班子,却是名副其实的特委级干部,在没有特委委员的情况下,北山地区的这个家就必须由他来当。问题是国共合作以来,为了避免相互猜忌,共产党不建立自己的武装,只负责农运工作,他回来组建自卫总队,目的也只是为了清匪反霸。钟祥“五·二八”惨案后,上级领导还在强调团结国民党左派,不激化与国民党的矛盾,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新的指示,现在国民党正规军来围剿北山,自己该怎么办呢?
沈明纪见火烧眉毛了,严子汉还犹豫不决,急了:“严子汉同志,都什么时候了,你得拿个主意呀!”
严子汉也急了,冲口而出:“打是不能打的,没有上级的明确指示,我负不了这个责。”
张琢成:“那怎么办,我们就坐在这里等人家来砍头?”
严子汉:“国民党正规军不是黑帮流氓,乡亲们的安全应该没有问题。我的意见是集合农会主要干部,跟着我们的自卫总队一起撤退到大洪山再说。”
张琢成:“为什么要撤到大洪山去?”
严子汉:“荒芒山太小,仅自卫总队就有几百人,四个营的正规军搜山,根本无法藏身。”
沈明纪:“好,就按你的意见办,大家迅速行动吧。”
张琢成:“北山地区是我们的根基,现在一遇事我们就丢下乡亲们不管自己走了,肯定会让乡亲们对我们感到失望,这不好。我想留下来,到时和乡亲们相互有个照应。”
严子汉:“这一点我们想到一起去了。不过,要留下来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张琢成:“不行不行,你是北山地区唯一的一位特委领导了,你要出了事,我没法向上级交待。”
严子汉:“张琢成同志,不要再说了,虽然我对国民党军要来围剿北山的情报深信不疑,但我实在弄不明白,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为什么要派兵来围剿我们?所以,我得留下来,把事情搞清楚。”
北山农会自卫队队长江澄清说:“我率我们农会的自卫队一起留下来,配合行动。”
严子汉想了想,最后说:“也好,张琢成同志,你在北山地区的群众基础最好,如果你实在希望留下来,那就和我一起留下来吧。”
张琢成:“好,你对国民党军要来围剿我们的事情感到困惑,我也想看一看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子汉:“沈明纪同志,大队人马就由你带着进大洪山,在没有接到我的命令或上级领导的指示前,不得擅自行动。”
荒芒山虽不陡峭险峻,但数千年的原始森林,让里面荆棘莽莽,杂草丛生。尤其是爬山虎和葛藤,将整座山连成一片,遮天蔽日,密不透风。里面狼豹出没,鼠蛇横行。尽管方圆不足一百平方公里,却因里面沟壑相连,洞穴相通,所以,三五十人一旦藏到里面,要想把他们一一找出来,没有上万人进行地毯似的搜查,还就办不到。
荒芒山常年出没土匪,但因为面积太小,里面并没有土匪的栅栏匪巢,也看不到有人在里面生活过的痕迹。土匪们不过是当地的一些地痞流氓、光棍混混滚刀肉们或从山这边跑到山那边去抢劫,或从山那边跑到山这边抢劫而已。严子汉、张琢成率领二十名农会自卫队员潜进了北山,因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缺乏应对突发事件的经验,他们不敢生火做饭,害怕炊烟会被敌人发现,也不敢建营地搭帐蓬,以防暴露了自己的行踪,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大声,那情景既神秘,也有些令人压抑和不安。
沸腾的北山地区突然变得死一般安静了,从区到保没有任何人管事,大街小巷也看不到几个人影,形形色色的人们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深居简出,静观事态往下发展。乡亲们见过前清朝廷的官兵,见过吴佩孚的直军和孙传芳的败兵。国民革命军打到了湖北,钟祥宣布易帜,国共合作成立了联合政府,但国民党和共产党的正规军却谁也没有见过。如今国民党的军队就要来了,他们会是一种什么样子呢?
第二天,国民党军四个营在省保安旅长尤龙的指挥下,从东、南、西三个方面突袭北山地区,没遭到任何抵抗,也没发现什么有生武装力量。尤龙把随部队前来钟祥就任县长的田华龙找来,破口大骂:“王八蛋!你不是说北山地区匪势猖獗,非调动大军难以剿灭吗!人呢?你他妈的把人给我找出来!欺骗上司,劳师动众,老子枪毙了你!”
田华龙四十多岁,国民党中统特务。原是国民党湖北省党部的一个科长,“宁汉合流”后通过裙带关系高升到这里来当县长,还没到任。这时见尤龙凶相毕露要砍自己的脑袋,知道他恶狗干吠,根本不敢把自己怎么样。所以,田华龙并不惊慌,说:“旅座息怒。尽管田某还没有到县就职,但此前已作了多方了解。北山这个地方虽是弹丸之地,却被共匪确定为鄂西特委机关所在地,还成立了特委自卫总队,编制乃师旅建制,匪势猖獗绝非虚言,这里除了石头,个个都是共匪。他们现在慑于旅座的虎威,表面上看一个个低眉顺眼,其实骨子里都染成了红色。”
北山地区的恶霸地主、反动区长姚汝同买通农会看守他的严继光后逃到了日租界,被人检举,又被董必武派人抓进了监狱。“宁汉合流”后,他不仅被释放,而且还跟着新上任的县长田华龙一起回到了钟祥。这时见尤龙训斥田华龙,他便上前为田华龙做证:“县长大人说得没错。钟祥被共产党誉为湖北的一面红旗,北山又被誉为钟祥的一面红旗,男女老少,个个都跟共匪有关系。”
尤龙斜乜了姚汝同一眼:“你是什么人?”
姚汝同赶紧点头哈腰:“本人姚汝同,过去就是这北山地区的一个区长。这里的情况,我最清楚。”
尤龙嘿嘿干笑了一声:“你刚才说这里的男女老少,个个都跟共匪有关系。那你也跟共匪有关系了!”
姚汝同奴才相十足:“旅长见笑,旅长见笑,我跟他们是被打倒的关系。”
国民党军劳而无功,就在北山地区暂时滞留下来。田华龙将北山六区统一划分为两个区,分别更名为一区、二区,每区又分数乡。任命姚汝同为北山清共总司令兼二区区长。姚汝同由一个逃亡在外的丧家之犬,摇身一变成了“北山王”,喜得只差认田华龙为自己的祖宗了。他立即赤膊上阵,把过去的那些区、乡、保长们召集起来,趾高气扬地对他们说:“你们以前都是本司令的朋友,在共匪的赤色运动中,和本司令一样深受其害。今天,本司令让你们个个官复原职,有仇报仇,有冤伸冤,不把那些穷鬼整得家破人亡,就决不罢休。”
反动乡长赖文贵,五十多岁,阴沟鼻子蛤蟆嘴,鸡脖子上长着两个乒乓球大的肉瘤,一肚子的坏水。听了姚汝同的话,他立即献媚说:“姚司令英明。正因为赖某跟姚司令堪称知交,那些穷鬼们才把我跟姚司令连在一起,分了我的房子分了我的地,还把我戴高帽子挂破鞋游街批斗,这个仇我早就想报了。”
姚汝同兴高采烈:“好,各区、各保务必在一个小时内报来三至五个赤色分子名单,我要借助国军的力量,抓一百个人,用他们的人头,来报我的牢狱之仇。”
刘保长年近六十,因为压迫穷人,曾有很多人想趁机报复他,但共产党按照政策,对他进行了依法保护。因此,他对共产党有个较清的认识,更不想跟共产党为敌。他回答姚汝同:“姚司令,我们保的共党分子都跑光了,我们保就不报了吧。”
一个姓黄的保长也赶紧附和:“对呀,我们保的共党分子也跑光了。”
赖文贵气急败坏地跳了出来:“姚司令,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他们是怕共产党东山再起,不敢跟穷鬼们作对。”
姚汝同拉着个阴阳脸,问刘保长:“本司令问你,去年围攻本司令,不让本司令出走的有千把人吧,他们全跑光了?”
刘保长底气不足,小声回答:“都是乡里乡亲的,首恶必办,协从不究嘛!”
姚汝同忽然大发淫威,咆哮起来:“那是共产党的政策,国民党的做法是一人通匪,全家杀光,一家庇护,五户连坐!你不是要本司令杀了你的头来充数吧!”
在姚汝同的逼迫了,保长们只得报了一份名单,国民党兵照单抓人,闹得当地鸡狗跳,哀嚎痛哭之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