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张献忠生得五大三粗,话语粗鲁,但粗中有细。这天,他从刘国能帐篷下棋回来,心底琢磨开了。虽然官军不来围剿了,平静局面却是暂时的,而且相当危险。因为,义军能够在山中立足,除了凭借地势险峻,还靠了个人和,那就是湖广官军兵力空虚,防守薄弱,左良玉的十几万精兵在郧阳、兴安一带对付李自成。如今听说李自成也躲起来了,左良玉多半会撤回湖广。左部一旦来蕲州山区围剿,义军根本就不是对手。南阳一战,至今让张献忠心有余悸。
怎么办?张献忠想起了江西庐山的高文贵。高文贵乃南方八省武林盟主,近几年盘踞庐山,大肆发展白莲教徒,暗地操练兵马,完全可以争取过来参加义军。万一义军在幕阜山呆不下了,高文贵处无疑是条最好的退路。再退一步,高文贵即使不肯与义军合作,还可以向他借些棉衣,以备过冬之需。
主意打定,张献忠就召李定国到他营房,把联络高文贵的任务交给了他。他有四个义子,为何要交给李定国呢?李定国年龄虽然最小,但武艺高强。更重要的是,他与武林中人熟悉。就这样,李定国悄然离开了幕阜山,踏上了去庐山的旅途。
从蕲州到庐山,有四百多里路远,李定国骑一匹棕红马,两天时间就到了庐山脚下。抬头,但见此山巍峨秀丽、幽雅清绮,不由心生喜欢。他最早听说庐山,是李白的《望庐山瀑布》,那“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壮观气势,使他对庐山充满了敬畏感。庐山四季如春,气候宜人,山上隐居着许多高僧、名道士和大儒。
说起来,庐山地区还是白莲教的发源地。南宋绍兴三年,江苏吴郡沙门茅子元创立白莲宗,崇奉阿弥陀佛,教徒因“谨葱乳,不杀不饮酒”,被称为白莲教。官方把这个新兴的佛教分支视为邪教,加以禁止,抓了茅子元,把他流放到庐山脚下的江州(今九江市)。茅子元因祸得福,借机在江州一带秘密传播教义,由于白莲教修行简便,迅速扩散到全国,分支教派达三百多种,成为一个有影响的宗教,而他也成了全国的宗教大师。元朝统一中国后,正式承认白莲教为正宗宗教,庐山东林寺一度成为全国白莲教的中心。
后来,朱元璋借助白莲教中的明教力量夺取政权,建立大明王朝,便在《明律》中把白莲教当成“左道邪术”而取缔,但民间秘密信教的教徒依旧很多。有许多教派出于自卫,由传教变为习武,白莲教分支反而演变为武林门派。三十年前,山东白莲教徐鸿儒与王森、王好贤父子,利用闻香教组织农民,秘密活动二十年,于1622年在巨野县起义,兵员迅速发展到十万余人,几乎攻克山东全境,朝廷惊恐万状,调山东总兵杨肇基领兵镇压,徐鸿儒在蕲城陷入重围,宁死不屈,一万多义军壮烈牺牲。高文贵当时只有十几岁,也参加了白莲教起义。失败后他带领几十个兄弟,躲到庐山,改姓埋名隐居,发展白莲教徒,开设武馆。由于他表面上不参与政治,只以传教习武为业,官方也是无可奈何。
李定国在山间四处打听,得知高文贵住在东林寺,便赶到东林寺。寺边有个武馆,几百名弟子在一起练习拳棍刀剑。入内,他向一个年轻人打听高文贵住处。这个年轻人告诉他,高文贵去岳阳参加武林聚会了。李定国从未去过岳阳,正想去岳阳楼看看,便离开庐山,取道瑞昌、通山九宫山,日餐夜宿,于五日后赶到了岳阳城。
岳阳古称巴陵,有两千年的历史。城池处于洞庭湖区,风光秀丽。雄踞在西门城头的岳阳楼,建筑精巧雄伟,乃江南三大名楼之一,自古有“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之誉。李定国沿着花岗岩石条垒砌的湖堤,登上了岳阳楼。楼内有不少游客,或独自凭栏,或三五成群,都在欣赏八百里洞庭的湖光山色。李定国来到顶楼,放目楼外,湖面宽阔得望不到边际,惟有看山宛如放在白色银盘里的青螺,在视野里摇摇晃晃。他想起唐代诗人刘禹锡,曾经站在这里,吟哦出一首《望洞庭》: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在所有登临过岳阳楼的文人墨客、文臣武将中,最让李定国敬佩的是北宋滕子京。时任岳州知府的滕子京,不惜斥巨资主修岳阳楼,才有了今日之雄伟华丽。滕子京的好友范仲淹写了篇《岳阳楼记》,赞誉他的无量功德。而今,斯人远去,留下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激发了多少仁人志士的报国忧民之心。李定国想到眼前大好河山,支离破碎,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什么时候,能推翻腐朽的明王朝,建立一个穷苦百姓当家作主的新国家呢?李定国的心啊,就像湖面波涛,难以平静。
李定国倚在栏杆上,情不自禁从背包里掏出一把箫来。他从小爱吹箫,这把用三根竹管做的箫,已伴随他十年了。每到内心苦闷或孤独时,他就掏出来吹一会。他会吹很多名曲,喜欢那些雄浑、悲壮的曲子。现在,他吹起了岳飞的《满江红》。苍凉的声音,在瑟瑟秋风中显得更加悲壮。
箫声吸引了很多游客,纷纷围拢来听。一曲终了,大家都拍掌叫起好来。
两个四十开外的壮汉,穿青衫黑裤,一个佩剑,一个背刀,走近李定国,问,这位小兄弟,看你穿着打扮,是远道而来的侠客吧?
李定国身材修长,浓眉大眼,方正国字脸,一身朴素打扮,掩饰不住眉宇间吐出的英气。李定国见两个壮汉也是魁悟身材,十分壮实,不是寻常之辈,便拱手施礼相答:在下姓张,自武当山而来,来岳阳参加武林聚会,兴之所致,吹箫一曲,见笑了。
李定国随义父改姓张,倒也没说错。
佩剑的壮汉一听,哑然失笑,武林聚会哪在岳阳,是在南岳呀,何况三日前已结束,我们就是刚刚参加聚会,来岳阳游玩的。
李定国有些意外,看来,东林寺武馆的人说错了时间地点。他未免神情沮丧起来。背刀壮汉说,闻听兄弟刚才所吹,似在抒发怀才不遇之感。我观兄弟相貌不凡,气宇轩昂,自是千里之驹,前途无量。既然武林聚会错过,这样吧,张兄弟,我作东,大家到湖边酒店喝酒畅谈如何?
李定国也不客气,既然两位兄台盛情所邀,我就不推辞了。
他看出这两个人是武林侠士,正好借机打听下高文贵的下落,或许歪打正着。主意打定,李定国就随两人来到附近的君再来酒店。佩剑壮汉点了四碟菜,两斤酒,两盘肉包子,大家边吃边谈。
闲聊中,李定国得知,两个壮汉乃亲兄弟,衡州府耒阳县人氏,佩剑的叫周昆,背刀的叫周冲。两人刚从南岳参加武林聚会回来。聚会活动是南方八省武林同盟的例会,一年举行一次,时间一般是在十月。哪八省?湖广、安徽、江西、福建、浙江、广西、广东、贵州。李定国以前只知道中原地区武林界有一年一度的聚会,一般在嵩山少林寺举行,没想到南方武林界也有类似大型聚会。
周昆见李定国有些惊讶的神色,就问,张兄弟没赶上聚会吗,真是可惜了。这次来的人可多了,有三百多人,都是一流的高手。其言下之意,他俩就是一流武功高手。
李定国说,我是来找一个人的,他叫高文贵,两位大哥认识吧?
周冲一听,啊呀,张兄弟原来是高盟主的朋友。可惜呀,高盟主为古墓秘笈的事,早几天就离开岳阳,不知去哪了。
古墓秘笈?李定国一听这四个字,兴奋起来。他多想找到它的下落啊。于是,他问,这古墓秘笈到底落在谁手上呢?
周冲叹口气,告诉他,自洪希贵把古墓派解散后,古墓秘笈就不知去向。近期南方武林界传言,落到了常德府荣王爷朱慈绍手里,不过,我俩压根儿不信。
李定国便问何故?
周昆说,荣王为人耿直,爱民如子,经常散钱送粮救济当地穷苦百姓。每到天灾之年,还减免佃户的粮租,口碑不错。荣王自幼习剑,广交武林界朋友,也从不介入武林纷争,博得个疏财仗义的好名声。他一个王爷,明知古墓秘笈是易招杀身之祸的不祥物,岂敢私藏?
周冲也附和,是啊。为求证此事,我们前阵子特地去了常德拜见荣王,今日才回到岳阳的。
李定国“哦”了一声,望着波光荡漾的湖面,心想:无风不起浪,说不准古墓秘笈就在荣王手上呢。你俩直接跑人家家里问,就是真有也不会承认的。不管如何,我得先去常德一趟,再去南岳找高文贵。
想是这么想,他脸上不动声色,继续陪两人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