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要上早朝。大臣们四更即起,穿戴整齐,手持牙笏,来到朝房内外等待。
若说朱由检是个昏君,那是天大的冤枉。相反,在大明皇帝中,他是最勤政的,甚至可以说是历朝历代最勤的皇帝。他每天上朝,晚上在灯下批阅奏章,与迷恋道术长期不上朝的嘉靖皇帝相比,真乃天壤之别。这还不算,朱由检相当节俭,带头穿洗过的旧衣服,连磨破袖口的线头都露出来了。历代皇帝都迷恋女色,不惜乱服春药而致短命,惟独崇祯例外,他将自己的妃嫔限制在最少的数量,这和历代帝王奢侈的作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按理,有这样的明君,完全能将大明江山力挽狂澜于既倒,走向中兴。他登基后,也一直有此抱负,总想有番作为,铁腕洙灭魏忠贤党和客氏逆党就是明证。有人说,若不是他生性多疑,误杀忠臣袁崇焕自毁“长城”,大明中兴不是没有希望。我看未必,即使袁崇焕不死,面对李自成张献忠的农民军和女真族的入侵,朱由检的勤政只能延缓灭亡,而不能从根本上挽回败局。因为,大明朝廷已病入膏盲,无药可救。朱由检十七岁登基,三十四岁去世,在十七年的帝王生涯中,少有欢乐,无论身体还是心灵上,都遭受到非同一般的煎熬。
崇祯皇帝上早朝,文武百官等候至殿上太监吆喝上朝时辰到,方才按品级领序班向乾清宫鱼贯而入。乾清宫殿外,百官分文武两班站定,黑压压一片,静寂无声。一身金黄龙袍的朱由检在皇帝宝座坐定,扫视下面百官,问,众位爱卿,有事快奏,无事散朝。
杨嗣昌出列跪地奏道,皇上,昨日接到湖广总兵府飞马快信,称十天前,张贼献忠在罗猴山设伏,我军奋力抵抗,终因寡不敌众失败,三万多官军,伤亡一万多人,俘虏一万多人,只剩下不到一千将士,还把印信兵府以及数万军械、几万担粮食、十几万两银子,统统送给了反贼。
崇祯皇帝闻听,惊得跳起来,怒问此战谁在指挥?
杨嗣昌回答,是湖广总兵左良玉。
皇上又问左良玉现在何处。杨嗣昌说,在武昌。微臣那次没说错吧,张献忠狡猾得很,招安是假,迟早要反。
崇祯皇帝打断他的话,不悦道,过去的事情还提啥,左良玉为何不来请罪?
杨嗣昌磕头,壮胆说,此战惨败,责任不全在左良玉。
皇上冷冷道,不在他,在谁?
杨嗣昌不回话,起身,递上左良玉写来的一封奏章。皇上要太监拿上来。
又羞又恼的左良玉,在奏章里,把罗猴山失败的责任全部推到熊文灿身上。他对皇上告状,说谷城知县阮之钿早两月就侦悉张献忠反水的图谋,并派亲信密告了熊文灿,请求派兵到谷城防范。熊文灿因受了张献忠贿赂,执意不准调兵,听任张暗地招兵买马。直到谷城兵变,才下令让左良玉带军进山讨伐。明军由于准备不足,长途奔袭,鞍马劳顿,才致全军覆没。
崇祯皇帝看完,脸色铁青。他本以为内患已定,高枕无忧,没料到出了这种事,不由拍案大叫,熊文灿,误朕,该杀!吓得熊文灿脸色惨白,扑通跪地求饶。他极力声辩,推卸责任。崇祯皇帝哪里还听得进去,喝令御林军,把熊文灿革职下狱,秋后开刀问斩。同时,河南总兵张任学因发兵迟缓也被革职。
崇祯皇帝又道,左良玉也罪责难逃,立即快信传他进京!
杨嗣昌明白,皇上早就看不惯左良玉的骄横跋扈,正好借机一起治罪。他赶紧跪地求情,皇上,当前大明正值用人之际,左良玉不可下狱啊。其余文武百官,也有好几个求情的。
崇祯皇帝想了想,也对,大战当前,斩杀大将是大忌。于是,他做了个顺水人情,将左良玉的湖广总兵一职撤了,降为大将,令其全力追剿义军,戴罪立功,并限期当年十二月前成功。否则,革职问罪。同时,由陈洪范代理总兵职务。
由于熊文灿是杨嗣昌推荐的,如今出事了,他十分自责,两次上疏请罪。崇祯皇帝并不怪他,反而授予其礼部尚书兼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的官衔,就任督师,简称阁部督师。他密示杨嗣昌集中兵力对付张献忠,理由是张献忠曾惊他的祖陵,不可原谅,对其他义军则可采取剿抚并用的办法。
杨嗣昌很清楚,什么“曾惊祖陵”,不过是崇祯皇帝的一种饰词罢了,不然如何解释他当初同意张献忠招安的事情。
罗猴山大捷传遍全国,极大鼓舞了各地的义军。各营义军纷纷出山攻城掠地,建立革命根据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罗猴山大捷,成为中国古代战争史上一场有名的战例,沉重打击了反动的明王朝。此后一年多,明王朝为剿灭张献忠与罗汝才两部义军,先后发兵四十余万,被拖困在四川、湖广一带,这就为李自成义军的发展创造了十分有利的条件,加速了明王朝的灭亡步伐。
不久,熊文灿以抚设误国罪斩首于北京西市,卒年六十七岁。崇祯皇帝把责任全部推到他头上。纵观熊文灿一生,始以招抚郑芝龙发迹,终以招抚张献忠毁身,真是成亦萧何,败亦萧何啊。
熊文灿的失败,使朱由检更加倚重杨嗣昌。他不甘心,不相信大明江山真的会毁灭在他手上,钦定杨嗣昌为督师,前往湖广襄阳,全力剿灭张献忠“流贼”。杨嗣昌离开北京时,朱由检亲笔题诗赐给杨督师:“盐梅今暂作千城,上将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杨嗣昌真是感激涕零。
十月一日,杨嗣昌与太监刘元斌一起到达襄阳,大将左良玉和巡抚方孔绍、总兵陈洪范,到城外十里处相迎。进城后,杨嗣昌首先宣布,左良玉尽管已降三级,但出于战事需要,仍然挂平贼将军印,赋予指挥其他参与镇压反贼的各路明军的权利。这样一来,左良玉明降暗升,反而兵权更大了。
杨嗣昌精明过人。他深知,自己虽说位高权重,但毕竟是文官,需要笼络一名实力派的武将充当助手。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左良玉。在明军俱将中,声望很高又很能打仗的,除了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就是左良玉了。杨嗣昌要通过重用左良玉,达到挟制其他将领的目的。
左良玉也不是蠢子,他看出了杨嗣昌笼络自己的目的。他岂会听从一介文官的摆布?他装作顺从杨嗣昌,心底却在打自己的小九九。
杨嗣昌自以为笼络了左良玉,便召集左良玉、方孔绍、陈洪范会商军务。别看杨表面上气派很大,实际上没啥良策,他按照朱由检“剿抚兼用”的训谕,首先展开一场政治攻势。他派人刻榜悬赏通缉张献忠,榜文上画着张献忠的头像,旁边写道:“此是谷城叛贼,而今狗命垂亡。兴安平利走四方,四下天兵赶上。逃去改名换姓,单身黑衣躲藏。军民人等绑来降,玉带锦衣升赏。”榜尾大书赏格:“能擒张献忠者赏万金,爵通候”。此榜在湖广、河南、陕西、四川等地到处张贴。
在军事部署会上,杨嗣昌秉承崇祯皇帝关于集中优势兵力首打张献忠的指示,提出调陕西总兵郑崇俭部从汉中西乡入川,命左良玉部移驻陕西兴安、平利,命洪希贵部置于岳阳,防止张献忠北入陕西、南下洞庭。
左良玉反对这种军事部署。他认为,主力部队必须抢先进入四川南部。因为围剿战役打响后,张献忠未必会北入陕西,南下湖南,而极可能是西进四川成都平原。于是,他拒绝杨嗣昌移防陕西的命令,率部从渔渡进入四川驻扎去了。
杨嗣昌见左良玉不听话,十分恼火,特地呈文上报崇祯皇帝,意思很明摆,假如“剿匪”失败,责任不在他,而在左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