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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成都。金銮殿。张献忠和一班心腹神情严肃。此刻，一次重要会议正在进行，事关大西政权前途命运。
时下大西政权所面临的形势，每个人都很清楚：满清的铁蹄正长驱直入，眼下已占领陕西全境、湖广大部，直逼四川。而四川的明军残余势力及地主豪绅的武装，仍未彻底根除。特别是盘踞在重庆的曾英之流，狂妄嚣张，正在招兵买马，欲集结大军来犯成都。大西建国两年，忙于开国的诸多事务，又花了大半年时间清剿残匪，忽视了农耕，土地政策严重失误，造成了眼前仓廪空虚，粮食紧缺的危急局面。
文武百官针对时下的局势，慷慨激昂，各抒己见，很快形成三派截然不同的主张。
以刘文秀为首的一派，主张集结重兵，迅速攻打重庆，趁曾英羽毛未丰，及时摧毁，扫清大西国的障碍！刘文秀低头忏悔，泪眼花花：“上次重庆之战，由于我的疏忽，使粮草失供，惨败而归，将士伤亡甚大，秀儿有愧于父王信任。恳请父王恩准我的请战，肝胆涂地，也在所不辞！”
张献忠不露声色，只是点点头，却不表态。一旁的汪兆麟也在沉思着。
以孙可望为首的一派，主张坚守成都，调整政策，发展生产经济，不断强大国力，以逸待劳。孙可望说，父王，军无辎重则亡，国无粮食则亡。历代王朝，凡国力薄弱，终将要饮亡国之恨。今我大西国眼下国力偏弱，库已积粮无多，照此下去，不堪设想。当前急需解决的不是抗清，不是讨逆，而是轻徭薄赋，发展农耕。再说，得民心者的天下，国之将兴，须众人拥戴，大西国前段平叛，兵分四路，滥杀不少老百姓，激化了社会矛盾，今后需多用怀柔政策，方能得道多助啊。国力强大了，还怕什么曾英之流？即使满清长途跋涉而来，我军以逸待劳，其奈我何？
不少人点头称是。张献忠凝神不语，还是没有开口。
以艾能奇为首的一派，主张审时度势，全力北上，迎击清军。他说，父王，文秀、可望兄说得都有道理。但鞑子的战刀已将我半壁河山染红，我们堂堂大汉男儿，岂能无动于衷？！这个时候发展农耕，已经晚了！豪格、尼堪、鳌拜已率大军自汉中直逼我边境而来！昨日得消息，顺庆守将殷承祚已投降清军。如果朝天关再有什么闪失，清军将直插腹地，长驱直入，望父王深思！
艾能奇说罢，在座的纷纷附和，表示支持。张献忠只是皱起眉头，不作评判。过了一会，他问汪兆麟，丞相，你的意见呢？卜算过没有？下一步路该如何走？
汪兆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他深谙张献忠意图，迟疑了一会，说道，大王，此事攸关国家前途，非同小可。近日微臣一直在冥思苦索良策。迷茫中占了一卦，答案是上中下三策，上策士东行，中策为北进，下策乃固守。重庆乃四川重镇，无论是战略上还是经济上，都比成都重要。我赞成出兵收复重庆。重庆府一年产田粮三十四万石，成都府一年才十五万石。光复了重庆，即是解了我仓廪之忧。
刘文秀见汪兆麟支持自己的意见，脸露喜色。
孙可望反问道，丞相，当下粮草短缺，四面楚歌，如何攻打重庆？
汪兆麟不服气道，将军，粮草短缺，可以再行剿杀，搜缴乡绅、富贾的藏粮，解我燃眉之急。
孙可望冷冷地说，前段清缴还不够吗？再滥杀下去，不用清军攻打，大西军将自取灭亡！
汪兆麟还在据理力争，大王，蜀民刁悍不诚，德不知怀，威不知畏，屡抚屡叛，是蜀人有负大王，赶尽杀绝也不为过！
孙可望拍案而起，指着汪兆麟说，你纯是胡言乱语，怂恿滥杀！
张献忠喝道，望儿，丞相言之未完，你不可造次！
孙可望望了望张献忠，愤激地说，父王，丞相之言，无异于杀鸡取卵，自毁我大西国矣！
汪兆麟见孙可望的气势刚烈，不再争执，于是对张献忠说，大王，微臣所言，仅供参考。
张献忠咳嗽两声，总算发话了，声音却嘶哑，各位，时下大局，不可冒进，也不可固守。我主张由定国派一支部队开往川北，收复顺庆，再前往朝天关督促刘进忠抗清。其余的各部火速直捣重庆！占领重庆后，部队再转向川北迎战清军！至于粮食问题，就按丞相说的，再向乡绅富贾及囤积富有者夺取，有违者斩！
孙可望流泣说道，父王，大西军不能再滥用杀戮滥行抢夺了！望儿不愿背上“匪徒”“民贼”的罪名，宁可就此一死！
话毕，孙可望向张献忠跪拜在地。艾能奇也跟着饮泣跪拜，表示愿与望哥同罪。
接着，在场大多数人纷纷跪拜在地，恳求大王放弃攻打重庆，不要再滥杀无辜。工部尚书王应龙出身陕北，他老泪纵横对张献忠说，大王，满清强盗正在大肆烧杀咱家乡，咱们的亲人生死未卜，求您尽快挥师北上抗清吧，让我这老骨头带领同乡弟兄，拼死疆场！
张献忠气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尤其是王应龙一番话，让他为之一震，触动久违的家乡情结。他禁不住将手掌向桌面一击，叫道，别嚷啦！都退下！
他神色焦躁，陷入进退维谷的艰难选择。他叫众人退下，只留下汪兆麟和王尚义。王尚义不知他要做什么，老实待在一边。
良久，张献忠问王尚义，打粮的队伍近日弄回来多少粮食？
王尚义无奈地答，只有五千五百石，拉紧裤带咱也吃不了十天了。
张献忠暗暗吃惊，什么？只有五千五百石？
汪兆麟趁机再次进言，大王，看来当务之急，还是要向那些乡绅富贾夺粮！
张献忠叹口气，对他俩命令道，事到如此，你们即去安排向那些富绅纳粮，如其态度虔诚，大西国可向他打一张借据；如若横蛮抗命，立斩无怠！
两个人点头。
汪兆麟说，大王，微臣还有个建议。
张献忠有气无力道，说吧。
汪兆麟说，时下要解我国燃之急，只靠打粮不行，还得精兵简政。我四十多万大军，若是放开吃，日食几千石，即使是天下粮仓也会吃空耗尽！莫如将本地川兵及军队中老弱病残的先行遣散，至少要减少三成吃粮的嘴。
王尚义提醒说，丞相，这么做好是好，只是川兵和老兵为大西国作出了很大贡献，只怕会影响军心。
汪兆麟说，什么军心不军心的，没有粮食吃了，才是最大的影响军心。
张献忠又叹口气，你们别争了，我看遣散老弱病残的主意也不错，留在军中是个拖累。这些战士随我们出生入死，如今非老即残，就多发点金银财宝，让他们安享下半辈。你们去照办吧！
两人领旨而去。军中老残士兵听说要遣散他们回乡，群情激愤，不肯离营。有的不怀好意者趁机挑拨，说我们为了张献忠流血卖命，如今老了，打残了就嫌弃了，我们不走。几万人涌入成都找张献忠讨说法。孙可望费了好多劲，才平息这起遣散风波。八万多老残兵，每人发一批兵饷，告老还乡了。
张献忠又传令三军，做好进攻重庆的准备，十日后，出动二十万大军收复川南。
空荡荡的金銮殿只剩下皇上一个人，张献忠仍不愿离去，他默默地坐在王位上，思忖着刚初会议上商讨的问题。他耳边总是在回响孙可望的话：大西军不能再滥用杀戮滥行抢夺了！望儿不愿背上“匪徒”“民贼”的罪名，宁可就此一死！细细想来，可望之言，不无道理，上次定国也极力反对滥杀行动，为此一直不肯出兵滥杀民众。唉，怪只怪疆场血刃十余年，咱老张的脑海，早形成了只有武力才能解决一切问题的习惯思维，改也难呀！
大西军何去何从？张献忠一夜未眠，仍未理出个明晰的头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