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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明月和肖雪随二狗子来到一条大街。街面用条板石铺垫，两边都是青硅瓦屋。街口有牌楼，牌楼右边墙跟，围了一群人，七嘴八舌指指点点。
罗明月勒马，在一旁看热闹。二狗子好奇心起，屁颠屁颠跟过去，挤进人圈中一看。墙上贴了十余张通缉令，画着一干相貌各异的汉子，个个状如凶神恶煞，旁边注有悬赏金额，从一万两到两千两不等。
七八个闲汉在议论想抓到谁，要赏银多少。一个老秀才正在数落，你们当一万两纹银是白拿的？兵部老爷不是傻子，若非实在束手无策，岂肯拿这么多钱出来？黄虎是天煞星下凡，凶残、狡诈，寻常人尚未沾他边，已到地府见阎王爷了！你们想赚这个钱，不如跟阎王爷要去！
闲汉们被数落得面红耳赤，围观者纷纷指点取笑。二狗子踮脚伸颈看过去，第一张图，画的是个中年汉子，豹头环眼黄面长须，相貌十分凶恶，想必是老秀才说的黄虎了。此人大名他早听说过，官军无人不知，无人不惧，今日得见其相貌，果真骇人。
老秀才见听者信服，愈发要卖弄才学，装声咳嗽，又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黄虎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他能纵横豫楚，祸乱天下，全是靠他的四个义子。
四个义子？有人质疑，听说黄虎有十个义子呀。
老秀才摸摸白须，说，没错，黄虎先后收养十个义子，但最有出息的只有四个。
他伸手指点第二张图形。若论单打独斗，最厉害的是三鹞子，又号“一堵墙”，擅使一杆丈八蛇矛，万人阵中所向披靡，堪比刘皇叔帐下张翼德！
罗明月和肖雪知道老秀才说的是孙可望，忍不住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图上画的孙可望，乃粗豪大汉，白布缠头，满脸胡须，看不清相貌年纪，神情气势倒生动，凶悍之气扑面而来，想来是画像先生根据“三鹞子”之绰号瞎蒙的。其实，孙可望矮瘦，相貌平平。
众人看得心里发怵。老秀才继续讲解，在黄虎四个义子中，三鹞子算不上最有本事的。说着，故意停顿了片刻，眼睛往周围扫视一圈。众人知道他卖关子，纷纷起哄追问下文。
二狗子听得入迷，忍不住挨近老秀才。旁边伸过一只手，将他推开。二狗子转头瞪眼欲发作，却见对方是个七八岁的孩童，身上背着个蓝布包裹，生得白净清秀，两眼清澈有神，一脸警惕地注视着他。二狗子猜，孩子多半是老秀才的孙子或外孙。
二狗子心中不爽，顾及上司在旁，不好意思欺压小孩，只得双目圆睁瞪回去。小孩撇撇嘴冷笑一声，下巴一扬神情愈发不屑，毫不畏惧地跟他对视。两人谁也不肯示弱，足足对视一盏茶功夫，小孩脖子扭得生疼，二狗子眼睛却也瞪酸了，这才各自“收兵”，继续听老秀才讲述。
老秀才眼见群情涌动，得意地捋捋胡子，继续卖弄口才。俗话说，将在谋而不在勇，领兵打仗最重是谋略。为上将之道，不外乎十六个字：知己知彼，当断则断，深思熟虑，出奇制胜。世人称项羽为万人敌，岂不知所谓万人敌者，非指匹夫之勇，乃指将兵之道、攻伐之谋也！
老秀才自顾自说得上瘾，众闲汉大字不识一箩筐，哪听得进什么将略之道，纷纷起哄，七嘴八舌催促，您老还是讲段子吧，大伙儿都有事要忙，没空听您掉斯文！
老秀才唉了一声，带着对牛弹琴的遗憾说，初生牛犊不怕虎，黄虎帐下猛将如云，若论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当推他最小的义子“小尉迟”，喏，就是这个。说着，他往后退了几步，指着排在最末的图形道，十八岁便领兵一万，独当一面，后生可畏啊！
众人眼光随他手指看过去，齐声“嘘”起来。画中人头戴大帽，满脸漆黑如烧炭一般，乍一看就是个乡下汉子，除了脸色有点吓人之外，别无特异之处。
肖雪看了，扯了下罗明月衣角，轻声道，看到没，你家那位万人无敌，才值银子两千。罗明月狠狠瞪肖雪一眼。
肖雪看看身后二狗子，伸出舌头，知道自己差点暴露了身份，不敢言语。
罗明月觉得口渴，取下随身携带的葫芦，喝了一大口水，笑笑地问老秀才，上面并未写有年纪，您怎知他只有十八岁？
老秀才似觉说漏了嘴，顾左右而言他道，这个嘛…….老朽也是猜的……孙子兵法有云，将者“智、信、仁、勇、严”，缺一不可。张定国少年英雄，乃是武曲星下凡，更难得他恩怨分明，从不妄杀百姓。可惜上次玛瑙山一战，他大意轻敌，让官军打败，把张献忠的几个妻妾，还有个军师，都活捉了，至今关在襄阳府大牢呀。
罗明月见老秀才说到这事，暗喜，不动声色又问,我听说黄虎的老婆已押往京城了呀。
老秀才道，坊间谣言你也相信？我有个表侄在巡抚衙门，他前日告诉我，黄虎的妻妾一直关在襄阳，知府王大人说要等活捉了张献忠，一起押到皇上那里去领赏。尤其是那个军师潘独鳌，如今让王大人待为上宾，还可以放出来到街头闲游。
为什么？莫非这个姓潘的让王大人收买了？罗明月警惕地问。
老秀才嘿嘿一笑，那倒不是。
那是为啥？罗明月追问。
老秀才压低声音，说，王大人看上黄虎妻妾了，舍不得押走，故意拖延，让潘独鳌看出来了，只好讨好他呀。
罗明月加重语气问，真有这事？！
老秀才还想说，猛地发现罗明月身旁有个军官，吓得脸色苍白，装作有事，拉起孙子拔腿跑了。一帮人就在身后喊，哎哎，还没讲完啦。
老秀才一跑，二狗子方才明白过来，老秀才刚才谈到了政治敏感话题，可是要杀头的呀，便想追过去捉拿老秀才。肖雪看见了，一把拉住他的衣角，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你干什么？快带我们去襄阳府！
二狗子见肖雪凶巴巴样子，不敢得罪，只得放弃了追老秀才的念头，带她俩赶往襄阳府。
襄阳城真大，三个人左拐右拐，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襄阳府附近。二狗子说，官爷，你俩进去吧，我回营房了。
肖雪见二狗子陪她俩一路前来，开水也没喝一口，过意不去，看见他脸上有很多灰尘，就掏出手绢，要他擦净脸。
二狗子有些害羞，接过肖雪的手绢，手绢洁白崭新，丝绸质地，捏在手里柔软之极，右下角绣了一朵黄菊花，娇艳欲滴，说不出的清新雅致。他拿着手帕呆了片刻，无论如何也不敢往脸上抹，原封不动还给肖雪，自己扯起衣袖擦了把脸。
擦完，对肖雪说，你们见了王大人，可要美言几句，就说是我送你们来的，好吗？
肖雪嘻嘻一笑，好啊，你叫啥名字呀？何时当兵？
二狗子不太好意思地说，我打小没爹没娘，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大家就叫我二狗子。我是前年当兵的，现在是十几个人的小队长。
二狗子，你名字不好听，人挺好。肖雪说，你今天表现不错，手绢送给你，算是奖励。
啊！我不能要。二狗子后退几步，嘴里嘟哝，我哪敢要上司的东西，应该是我们当兵的孝敬上司才对。
肖雪愈发觉得二狗子很可爱，故意脸一沉，说，二狗子，这是我们的心意，你不收手绢，我们就不跟王大人提你送我们的事。
罗明月见肖雪戏弄二狗子，忍不住扑哧笑了。
二狗子一听，急了，好，我收，我收！他赶紧把手绢接着，当宝贝一样藏到衣袋了。一封信函从衣袋掉下。
肖雪眼尖，一把捡起，问，这是啥？
二狗子神情有些惊慌，想抢过来。肖雪脸一沉，指了指罗明月，吓唬二狗子道，她是朝廷的特使，什么文件看不得的，陈洪范、王大人都得乖乖给我看！
罗明月装作一脸不悦，心底却暗暗佩服肖雪的胆大心细。她开口了，二狗子，拿过来吧。
二狗子生怕得罪了这个大官，恭恭敬敬呈送给罗明月，讨好地说，这是今早上面送来的，您只管看好了。
罗明月打开信封，抽出张黄纸，一看，是湖广总兵府下达给各驻军的文书，说是杨嗣昌从北京调集五万京营官兵，几天后就要到湖广，要求湖广官军全力协助，将反贼剿灭在房县、竹山境内。
罗明月大惊，表面却装作若无其事，把文书交给二狗子，训示道，如此重要文件，你怎么带在身上，弄丢了，拿你脑袋是问！
二狗子连连磕头，说一定保管好，一定保管好。说完，小心翼翼告辞。
罗明月和肖雪待二狗子走远了，翻身上马，驾驾两声，策马从西门出城，报告张献忠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