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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献忠回到大西王府，夫人陈氏端上一碗熬好的姜汤，热乎乎的，送到他面前，柔声说，大王，您病了几天了，趁热喝了吧。
若是换以往，陈夫人这娇声嗲气的样子，准哄得老张激情澎湃，甚至一把抱起放倒床上，来一番翻云覆雨。然而，张献忠对她已毫无兴致。搬到衡阳两个多月了，他碰都未碰陈夫人一下。连过去那种每日要四个女子侍寝的习惯都打破了。不是他不近女色，而是他没有精力，更没有心情。
张献忠不耐烦地对陈夫人说，姜汤放一边吧，我等会喝。
陈夫人风月场上算是一流高手，但政治上是白痴。她哪懂夫君的烦恼与苦楚啊。她本是谷城县生员陈演之女。两年前在谷城，她心甘情愿跟了大自己二十岁的张献忠，图的啥？无非是因为看中了他的前途无量。照她父亲的说法，张献忠是个大富大贵之人，没准哪天会登上皇帝宝座。正是看到这一点，陈夫人对张献忠可谓死心塌地，甚至对张献忠贪恋女色、不断纳妾也不露半点怨言。她只求始终保住第一夫人的位置。
不过，如今她开始有怨言了。这怨，自打从襄阳城内救出来后，就开始了，注定了。张献忠察觉出四个妻妾让襄阳知府王承增奸污过，有意地疏远了她们，冷落了她们。到武昌后，张献忠借一个理由，把爱妾丁素娥、敖留香、高怀玉都打发回家了，只有陈夫人留了下来。倒不是张献忠对她情有独钟，她毕竟是原配夫人，并且这个夫人几次在他走投无路时，帮助过他。张献忠这人虽然好色，但心地不坏，懂得感恩。这一点，曾让陈夫人窃喜过一段时间。后来，她才醒悟，她的留下，不过是留下个名份罢了，张献忠再也没与她同床共枕了。一个女人守活寡，不成怨妇才怪？
她有些不甘，每次算准张献忠回府，她总是打扮得妖娆，风情万种。年方二十四岁的她，也确实有种让男人无法抗拒的魅力。只可惜，纵然她耍空心思，张献忠依然不为所动。对这个尤物般的女人，他早已厌倦了。何况，他一直不缺女人，而且一个个比夫人年轻、鲜嫩。
因为不甘，她依旧流露渴望。她亲热地捉住张献忠的手，娇滴滴地叫，大王。这声音柔和绵长，足以勾人魂魄。张献忠还是不为所动，轻轻推开她的手，冷冷地说，你回房吧，我想安静一会。
陈夫人不死心，轻轻问，大王，是不是遇到不顺心的事了，能不能说出一二，让臣妾分担呢？
张献忠黄脸一沉，你罗嗦什么，叫你回房就回房，滚！
陈夫人一下梨花带雨，掩面而去。
张献忠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皮椅上，心里闷得慌，他连杀人的念头都有了。
他怎能不心烦呢？最近半个月，接连传来大西政权管辖下的州县失守的消息：张其出兵江西失利，丢掉十几个州县和六千多具大西军将士尸体，浑身血迹斑斑而归，比上次丢掉武昌还要狼狈。尹先民、何一德及参将毕登云阵亡，丘仰寰被俘杀，监军道李六限、守道尹苏民以及宜春知县王志宏都被左家军擒杀。
与此同时，岳阳城让左梦庚、黄澎攻陷，岳州知州舒胀被俘，王复臣、王自羽的水军损失三千余人，毁战船五百多艘，巴陵县城沦陷，知县胡兆被俘。明军马士其部攻占了临湘，曹志建部攻占了永明、道州、江华等县，江华知县童佐圣、永明知县李文昌被杀。新化县城也让地方乡兵重占，知县贺相如被活埋。左家军大举反攻，地方反动势力的疯狂反扑，使湖南、江西境内的大西政权遭受严重破坏。
更危急的是，左良玉的大军已逼向长沙，一旦长沙失守，衡阳必定难保，整个湖南境内的大西政权将土崩瓦解。这就意味着，好不容易开辟的一块根据地将失去，大西军重新走向流动作战。下一步去哪里呢？去哪里呢？他拿不准。唉，又让左良玉缠上了，要是潘军师、徐军师健在，多好！
说起来，张献忠有一点与崇祯皇帝相似，那就是每当遭遇挫折，都归结为运气不佳。崇祯皇帝不用说，要多倒霉有多倒霉，天灾人福，内忧外患，全遇上了。张献忠呢，自从举兵起义以来，明军中的每支强悍军队都让他遇上了。最初一两年，他跟着王嘉胤，让明军头号猛将洪承畴的洪兵，逼得无路可走。紧接着，遇上曹文诏的关宁铁骑，追得他喘不过气来。也感谢这两个猛人，让各路义军认识到团结的重要性，于是就有了三十六营头领的大集会。张献忠以为三十六根绳子拧成一股，从此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哪知又冒出个足智多谋的左良玉。
当时，左良玉的昌平兵虽比不上号称第一强军的关宁铁骑，但战斗力胜过洪兵。结果，十几万义军让昌平兵追得到处跑，最后在河南武安给包围了。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罗汝才，几大巨头犹如困兽，都认定这回彻底完蛋了。多亏了张献忠，想出一招诈降，通过贿赂明总兵王朴，放开一个口子，逃出了包围圈。十几万义军涌入河南，来不及高兴，让左良玉追了上来，只用了二十天，就被左家军打败。好在张献忠和李自成跑得快，带着三四万人躲到了湖广郧阳。
没有洪承畴，没有曹文诏，没有左良玉，又是在山区，张献忠心想这回咱老张该过一阵子滋润日子了。还没缓过气来，明军第四个猛将来了。他就是五省总督陈奇瑜。陈奇瑜算不上将领，是个大刀扛不起的文官，可他有一种独特的本领，善于谋划、组织，不会使刀枪，却会指挥使刀枪的人。而且，不是一般的会，是很会。结果，张献忠让陈奇瑜围困在陕西南部的车厢峡，差点全军覆买，后来，又是他使出了诈降这一招，买通陈奇瑜左右，才捡回一条命。
于是，就有了荥阳大会，十三家七十二营的大聚会。这次空前的义军大会上，最后形成的共识是一个字——逃。只有张献忠大喝而起，“你们都是怯懦之辈！”但人人对他的话不屑一顾，绝大多数人依然坚持逃跑主义。只有一个人例外，坚定地支持了张献忠。他说：“一夫犹奋，况十万众乎！官兵无能为也？”这个人就是李自成。当时，李自成还是个大队长，但他的战略眼光和无畏的勇气，震撼了在场各大首领，也震撼了张献忠。
李自成指出义军唯一出路，就是攻打大明的留都凤阳。凤阳虽穷，虽小，但它是大明朝皇帝的龙脉所在。一旦攻下，其影响力足以让地球抖三下。事实证明，世上没有做不到的事，只有不敢去做的人。
凤阳一仗，义军胜了。张献忠带了孙可望、李定国，把老朱家的祖坟都挖了。张献忠还在龙脉上大吃大喝，逍遥了三天，才扬长而去。
大出一口恶气的张献忠，大出风头，也大出名头，让崇祯皇帝恨之入骨。于是，又一员明军猛将出现了。他就是有卢阎王之称的卢象昇。卢象昇字建斗，江苏宜兴人，天启二年进士，历任吏部主事、员外郎、知府、参政。他训练出一支精锐部队，天雄军，顾名思义，乃天下雄师。卢象昇人长得白，手却黑，无论是义军还是义军家属，只要被他遇上，统统格杀勿论。卢象昇与关宁铁骑联手，同张献忠在河南打了三场恶仗。张献忠损失惨重，以至以后几年，只要听到卢象昇的名字，就不由自主地打哆嗦。河南不能待了，他被迫转战安徽。而高迎祥、李自成比张献忠还惨，十几万人，让卢象昇的一万多人，打得四处逃窜，土崩瓦解。直到两年后，卢象昇调任宜大总督，义军才重新活跃起来。
然而，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他们高兴得太早了，孙传庭来了。张传庭的部队虽然只有两万人，却是一支铁军，战斗力在明军中，排在二，仅逊色于关宁铁骑，强于天雄军。孙传庭这支部队，叫秦兵，基本上来自陕西榆林。榆林民风剽悍，男女老幼，个个会操家伙，每次打仗时，不用动员，只要喊几声，男男女女抄起锄头刀棍就上，说砍就砍，说杀就杀，绝无二话。那年李自成攻打榆林，全城百姓奋勇反击八天八夜，没一个投降的。如此强悍的士兵，谁不闻风丧胆。结果，秦兵在子午谷设伏，把高迎祥五万人马覆灭。高迎祥与他的心腹将领刘哲、黄龙被俘，解送北京后被斩首。张献忠侥幸逃过了这一劫。
但，左良玉却缠上了张献忠。他不能不缠，照张献忠的说法，没我老张，你左良玉会受朝廷重用？左良玉最讨厌的对手是张献忠，最喜欢的对手还是张献忠。其实，在明军中，左家军战斗力算不上最强，起码排在前三名之外。张献忠也确实倒霉，摊上左良玉这个克星，注定了是胜少败多，而且几次差点死在左良玉的大刀下。十年下来，张献忠患上一个顽症——恐左症。只要听到左家军来了，心理就莫明其妙紧张、恐惧。
如今，左家军要进湖南，张献忠明白，凭自家势力，是斗不过左良玉的，怎么办？
张献忠想到了故伎重演，不是诈降，而是走，放弃湖南的大西政权，到四川、贵州、广西去发展根据地。
然而，张献忠又不甘心丢了洞庭鱼米之乡，军师徐以显的中策，是他最理想的。
走？还是不走？迎敌还是避敌？张献忠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就是拿不定主意。他决定把四个义子招来议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