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范和洪希贵来到左良玉公事房时,左良玉架着二郎腿半躺在虎皮椅上,手里拿着张军用地图。
陈洪范问,左帅急叫我俩来,莫非有重要任务。
左良玉把地图甩到书桌上,嘶哑着喉咙说,你俩看看吧。
两人朝地图仔细端详,沿汉水一带,又有几座城市打上了红叉叉。一条红箭头,标记着张献忠部现在的位置。陈洪范数了数,光州、随州、宿松、莫山、泌阳、郧阳、南阳,七个州县,近斯被流贼相继攻克。张献忠明显在与左良玉躲猫猫,官军驻扎兴安时,流贼先北上后东进。官军一来到泌阳,流贼又西撤,趁虚占领了郧阳地区。张献忠,果然是狡猾得很。
陈洪范问,不知将军下一步有何打算?
左良玉侧侧身子,说,我喊你们来,就是要听你两个的高见。
洪希贵说,张献忠是在声东击西,目的是取安徽,我看就按兵不动,在此拦住他。他指了指泌阳。
左良玉摇摇头,望了陈洪范一眼。陈洪范试探地说,要不,我们杀回郧阳去?
不!左良玉身子坐定,右手中指指地图上的信阳城,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张献忠跟我玩阴的,我就玩虚的。
洪希贵和陈洪范不解,望了望左良玉,迷惑地问,左帅的意思……
左良玉露出奸笑,两位是否记得,三国时,孔明对司马懿玩的一出空城计?
洪希贵和陈洪范异口同声说,知道啊。
三国时期,魏国派司马懿挂帅进攻蜀国街亭,诸葛亮派马谡驻守失败。司马懿率兵乘胜直逼西城,诸葛亮无兵迎敌,但沉着镇定,大开城门,自己在城楼上弹琴。司马懿怀疑设有埋伏,引兵退去,解了空前危机。
左良玉说,我的空城计非孔明的空城计,孔明先生只是吓跑敌人,我要消灭流贼。
洪希贵明白了左良玉的用意,伸出大拇指,凑到他鼻子底下,夸道,高,实在是高。
陈洪范恍然大悟,左帅想在信阳摆下空城计呀,可朝廷调我们来泌阳,目的是北上追剿李自成啊。
左良玉说,你个猪头,如今杨嗣昌自杀了,我的部队我作主,爱打谁就打谁,陈新甲能奈我何?
洪希贵讨好道,那是,在湖广,是左帅说了算。如今反贼得了古墓秘笈,摆七绝阵没用了,就给唱一出空城计,高,实在是高!
陈洪范便问,不知左帅如何唱戏?
左良玉神情严肃,说道,张献忠攻占了郧阳地区,却失去了曹操,他的人马不过六七万而已。我部佯装西进夺郧阳,贼兵必定故伎重演,窜来攻信阳。信阳城内军民均驱逐,留下一座空城,我部主力则埋伏在四周,城内只留少量守兵,待贼兵入内,重重包围,来个翁中捉鳖。
左良玉这番话,说得陈洪范心服口服。他忍不住学洪希贵的神情,也伸出大拇指,夸道,高,实在是高!
左良玉要陈洪范派人到信阳城,把计划告诉守将王守廷,同时,率领骑兵三万,往西进逼,给贼军造成官军主力回师攻打郧阳的假象。
洪希贵问,我的任务呢?
左良玉道,你带两万人马,守在武胜关,防贼兵改变主意,南下袭击武昌。明天一大早就行动,你们回去做好准备。
陈洪范和洪希贵前脚刚走,左梦庚后脚就进来了。一进屋,他喊声爹,说丘之陶来了。
兵之陶是左良玉打进张献忠部的密探,在张献忠的幕府担任书吏,做些抄写文告的工作。左良玉多次打败张献忠,就靠了丘之陶提供的准确情报。丘之陶的身份,只有他父子俩知道。这个时候,他跑来做啥?
左良玉示意左梦庚,喊丘之陶进来。
丘之陶见了左良玉,跪拜叩头,两只狡猾的小眼睛贼溜溜东张西望,看见没有闲人,从怀里掏出五根金条,起身,哈巴狗样送到左良玉面前。左良玉也不推辞,收下,放进抽屉。对于受贿,左良玉习以为常了。一个小小书记,居然能有金条,他问丘之陶,哪来的?
丘之陶谄媚地说,是我从贼军缴获的战利品中偷弄的,特地孝敬您哪。
唔,小子表现不错。左良玉挥挥手,示意左梦庚把门关好,问丘之陶怎么跑回来,是不是张献忠起疑心了?
丘之陶说,那倒没有,曹操投靠李自成了。张贼成天虎着黄脸,心情不好就拿我们几个书吏出气,我受不了,也想离开他。
左良玉望了望丘之陶,骨瘦如柴,耸着肩佝偻着腰,活像一只大干虾,贼头鼠目,头发油亮,天生一副奸相。他说,你直接到李自成手下潜伏好了。
在左良玉看来,张献忠不足为患,真正强大的对手是李自成。
丘之陶一惊,说,李自成比张献忠精明多了,我一去,不露馅了吗?
一旁的左梦庚说,不是有曹操吗,你通过他推荐。
丘之陶犹豫一下,勉强答应了,那我试试看吧。
左梦庚望着丘之陶远去的猥琐背影,不放心地说,父亲,此人可靠吗?
左良玉肥厚的嘴唇动了动,放心吧,这是条好狗!
左梦庚嘿嘿笑了。
左良玉两眼盯着儿子的三角脸,放出两束刺眼的光,问道,水师训练得如何了?
左良玉最近新购了六百只兵船,招收了一批水兵,交给左梦庚在武昌河里训练。
左梦庚答,父亲放心,一切进展顺利,孩儿前来,正是汇报情况。
左良玉说,有人反映你成天在武昌城吃喝嫖赌,还去淫店买春药,可有此事?
左梦庚有点不好意思地搔搔脑壳,说,那日孩儿在翠玉楼,老板娘告诉我,山东登州出产一种叫海狗肾的东西,煎服后,一夜弄她四五个女的不成问题,比街头卖的壮阳药强几倍,当年内阁首辅张居正最爱服海狗肾呢。要不,改日我给父亲带点来……
放肆!左良玉猛地起身,一拍桌子,指着左梦庚喝斥道,你个逆子,小小年纪,沉溺酒色,将来如何能成大器?!前年你在襄阳犯下案子,若不是我罩着,你还有今天?!
左梦庚缩着脖子,吓得激灵打了个冷战,不敢看父亲的脸,嘴角哆嗦着说,父亲息怒,孩儿也是一时糊涂,海狗肾不买了,不买了。
左梦庚嘴里说着,心底却百般委屈,你在儿子面前充什么正人君子,在武昌城,不照样见了美人就要,如今老婆都十几个,最小的比我还小四岁。
委屈归委屈,左梦庚不敢争辩。他知道父亲的脾气,惹毛了,一刀砍掉你的脑壳,他才二十出头,荣华福贵刚刚享受,去见阎王爷还早得很。
左梦庚自打了两个耳光,一个劲认错,检讨。
左良玉慢慢平静下来,语重心长对儿子说,我是为你好,酒色误事,你年轻,来日方长,当前最紧要的,是培植势力,建立威信,将来左家二十万大军还不是你的?记住,男人不可不好色,不可太好色。去吧。
左梦庚鸡啄米般点头称是,小心翼翼退下了。
左良玉长吁一口气。他眼神触到桌上的地图,拿起朱红笔,在信阳城狠狠打了个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