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北西充有座凤凰山,蜿蜒数十里,形如凤凰。
山上东、南、西三面筑有石寨门,周围悬崖峭壁,易守难攻。山顶为平地,林木苍翠,松柏长青。正值寒冬,树叶脱落,群芳不见,只有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在寒风中怒放傲霜,坚毅挺秀、飘逸高雅。
由于刘进忠叛变,引清军进入川北,张献忠不得不在九月里离开顺庆,移师凤凰山,伺机抗清。四十万大军,分为五营驻扎,张献忠的中军在山顶,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各率部众分别驻扎东、南、北、西三面山峰。每座山峰之间相距二三十里。
东西山势最高,离主峰最近,一条名叫太阳溪的山泉从林间潺潺流来,发出欢响,声音忽高忽低,时断时续,在丛林中宛如一根看不见的细丝,缠绕着座座高矮不一的山丘。溪水两岸开满了野菊花,黄、红、白、紫、蓝,都有,五彩缤纷,装饰着僻静的世界。
李定国和白文菊肩并肩,坐在溪水拐弯处一口小池子边。上游,有不少战士在洗东西,有的洗盔甲,有的洗衣服,有的洗兵器,有的洗野果子。肖雪和几个女兵在帮火兵们淘米。李定国的前军以大营为单位,分散驻扎在南面林子。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帐蓬显得很安静。只有顶峰上迎风飘扬的大西军军旗,让人不由想起刀枪相碰、人仰马嘶的激烈场面。
白文菊坐在一块平滑石头上,不时地捡块片石掷到水中打水漂,一边掷一边兴奋地数着:“一、二、三……五个!”
她递给李定国一片石头,挑衅地说,你比不过我,信不信!
李定国随手把石头一扔,看一眼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几个亲兵,说,我打水漂不成了孩子?
白文菊瞪他一眼,咯咯笑起来,大将军就不能打水漂?明儿当了王爷,连笑都不会笑了吧?
说完,又捡起块片石给李定国。李定国没有接,说,别闹了,我哪有闲心玩这个?
你?白文菊这才发现李定国不对劲,心事重重的样子。她问,你有心事?李定国不说话。
她想了想,幽幽地说,你一定是想起明月了吧。三年了呀……
李定国打断她的话,说,你烦不烦啊,老是提她。
白文菊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又咯咯笑了,你以为我是吃醋?我早想通了,我真想她还活着,我会把她当亲妹妹看的,两人一起陪伴你到老。大家都说你是当代的尉迟恭,尉迟恭就有对姐妹妻呀。
李定国瞪她一眼,没好气说,我不是黑炭!
白文菊说,我没说你黑呀,大家都称你“小尉迟”,是夸你有尉迟恭的武功,而叫你“小柴王”才是夸你人帅!
李定国忍不住笑了,为大家送给他的两个外号。人啊,天生爱听好话,谁都逃不掉这个天性。他伸出左手揽文菊入怀,说,我哪能与尉迟恭小柴王比呢。你误会啦,我想的不是明月,是大西军的处境!这两天我心底很不踏实,仿佛要出什么事一样。
白文菊闪眨长长睫毛,盯着丈夫英俊的脸庞,摸摸他的胡须,心疼地说,你看你忙得胡须都不记得刮了。看凤凰山这么大,这么隐蔽,会出啥子事?就是清军来了,咱们有几十万人,准叫他们有来无回!
李定国捡起地面石片,往池面一掷,打了四个水漂。他起身道,走,跟我去找统武和王玺商量明儿个下山打粮的事。
此时,凤凰山顶,中军营帐,张献忠正在向利类思、安文思询问天文地理的事情。
自从聘请两位西文传教士担任谋士以来,张献忠从他俩身上学到了不少知识。他表面客气,但骨气里有些反感。他对洋人不远万里来中国的真正目的洞若观火,洋人们无非是借传教为名,暗地搜集中国的政治、军事、经济情报,源源不断送给他们的国家,为将来侵略中国做准备。
不过,张献忠又不能不打心里佩服洋教士的博学,虚心地向他俩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文化知识。他不但自己学,还把孙可望叫来陪着学。孙可望是他内定的接班人。
突然,探兵急急跑进来,说,大王,大事不好,清军来了!
此言一出,惊得两个传教士赶紧起身。张献忠不相信清军会跑来,反倒把探兵骂一顿,胡说,你慌报军情,立即斩首!
探兵跪地道,大王,小的所言不虚,清军真的来了。
孙可望也感觉不可能。
过一会,又来一个探兵,报告发现十几个清兵从东面山岩迎面而来。
张献忠还是将信将疑,问他们是不是看花眼了?
探兵肯定地说,没有,是真的发现了清军。
孙可望起身对利类思和安文思说,你俩休慌,继续给父王讲解,我去看看。
孙可望随探兵来到帐外,一直走到东面山头,也没看见半个清兵的影子。孙可望冷眼盯住探兵,清兵在哪里?探兵颤抖右手朝着前方一里外山头哭丧脸说,刚才明明看见几个鞑子兵,都骑着高头大马,现在看不到了。
孙可望抽刀指着探兵说,扰乱军心者,斩无赦!说完,手起刀落,探兵的头血淋淋滚落于地。
孙可望往自己的营房而去。
张献忠还在聚精会神听两个传教士讲述。探兵第三次来报,说清兵到了御营下的半山腰。利类思与安文思惊恐不安了,起身说,大王,您还是去看看吧,微臣告辞了。
两个洋人一走,张献忠带了几个护卫和陈公公匆匆出营,也不穿盔甲,不带长枪大刀,直奔半山腰。
他们来到太阳溪边,四处搜索清军的影子。但见满目野菊花,除了偶尔飞驰而过的野兔,不见一个人影。
正疑惑间,对面山坡走来五六骑,最前面的烧成灰他都认识,是刘进忠,穿清军服装。刘进忠后面赫然是尼堪和鳌拜。刘进忠也发现了张献忠,四目相望,刘进忠指着他,大吼一声“八大王”!
张献忠大惊,策马掉头就跑。尼堪看见,急发暗箭,嗖嗖射向张献忠,不偏不倚,从左肩腋下穿进左胸。张献忠从马背跌落下来,鲜血从胸膛汨汨流出,染红了地面的野菊花。他手下几个护卫见状,慌忙扶起张献忠往老营奔跑逃命。跑到一株树下时,陈公公发现大王已气绝身亡,嘶哑鸭公声音叫喊,大王中箭了,大王死了!
话刚落音,清军暗箭射来,正中陈公公心窝。陈公公口吐鲜血而亡。埋伏在山脚下的清军在尼堪统领下,分为五路,分头袭击大西军各营寨。顿时,毫无防备的大西军阵营大乱。中军主帅已死,白文选急忙组织余部突围。
李定国与九个大营提督在营帐商量打粮的事,听见山上有刀枪撞击的铿将声,以及战马嘶鸣的声音,正奇怪怎么回事。吴小梅和玲子脸色惨白跑进来,说,快跑,刚才大王让清兵射死了,山上山下到处是清军。
李定国大惊,急忙拔剑,命令各营从南面分开突围,突围后在烈面镇会合。众将领命而去。靳统武说,大哥,你跟我走。李定国说,好!
李定国要白文菊去带自己的人马,文菊果断地说,不行,我跟着你,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李定国脸一沉,道,胡说,快走。
大西军将士乱了阵脚,争相往山外突围。山谷回荡的是喊杀声。李定国、靳统武率领九千将士,同清军奋勇拼杀,冲出了清军包围圈。为了会合兄弟部队,李定国命令部队放慢速度。他看见白文菊一身血迹,忙问,哪里受伤了?
白文菊说,没,刚才我砍杀了十几个清兵,飞溅到身上的血。清军至少有七八万人马,都是骑兵,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
靳统武奇怪地说,狗日的,怎么会找到凤凰山来?
白文菊说,还不是刘进忠,他熟悉地形和我军内情,引狼入室。
靳统武咬牙切齿道,我不杀了刘进忠狗汉奸,誓不为人!
这时,王玺张胜策马飞奔而至。他见大家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李定国问他,另外几个营突围没有?王玺说,我不清楚,大家都打散了。李定国当机立断,命令部队加速前进。他与靳统武率部在面,张胜在后。
他们来到蓬溪口,发现前面山头冲下大批清兵,起码有一个固山的人马。原来,豪格在蓬溪口设了埋伏。
从清军中冲出两员大将,领头一位狂叫道,安西将军,投降吧!
李定国定睛一看,认出是清军八旗将领固山额真准塔,后面一个是刘进忠手下叛将吴之茂。固山额真是满语,清军将领名称,相当于明军的都统,另设左右梅勒额真(后改为梅勒章京)各一人,相当于明军的副将。固山额真执掌一旗之户口、教养、官爵承袭、军事训练等,一般有一万余人马。吴之茂叛逃清军后,被任命为左梅勒额真。
李定国策马上前,一手挥剑,一手拿弓,冷笑道,准塔,你不好好在北方呆着,带着一伙强盗侵我中原,占我国土,杀我汉人,奸我妇女,罪恶滔天,今日正好让我为死去的同胞们报仇!
说完,李定国挥剑就奔向准塔。准塔久闻李定国大名,不敢接招,急令弓箭手射击。白文菊见状,挥剑挡住乱箭,一把拦住李定国,骂他不要命了。靳统武急令战士们后退,盾牌手出列保护,但还是伤了几个战士。
吴之茂喊道,李定国,你逃不掉了,投降吧,我包你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李定国呸了一声,骂道,吴之茂,你个狗汉奸,没有你和刘进忠叛变,清军能打进四川?有本事,放马一搏,要我投降,做梦!
准塔朝身后一招手,只见两个清兵推出一个捆绑的女人来,身边还有个孩子,准塔喊道,李定国,你仔细看看是谁?
李定国放眼望去,失声叫出来,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