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杆兵惨败的消息,很快传到武昌。杨基情知武昌不保,与武昌府推官傅上瑞弃城逃跑。楚府长史徐学颜的新兵,顿成惊弓之鸟。两日后,大西军将武昌城重重包围,楚府新兵打开保安、文昌二门,主动投降。
张献忠进城后,直奔楚王府。楚王朱华奎战战兢兢,躲在厢房不敢出来。大学士贺逢圣带两百多个散兵游勇负隅顽抗,让张胜大队全歼,活捉了贺逢圣,搜出了朱华奎。
在清点楚府财物时,将士们无不为宫殿的豪华所震撼,为楚府的巨富所震撼。光是从宫中搜出的金银各有一百多万两,一百辆人力车都没装完。张献忠对众将叹道,朱胡子真庸儿也,若能拿出一半金钱用在军费开支,我们能轻易打进来吗?
王玺目睹这一切,愈发认清朝廷腐败透顶的反动本质,也更加理解了他们从事的,是一场伟大的事业。“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可知也。”两千年前孔夫子的话,字字是真言啊。王玺庆幸自己早已脱离了统治阶级,成了一名革命战士。
刘文秀请示张献忠,父王,朱胡子如何处置?
张献忠腊黄的大脸一沉,他娘的,这种恶贯满盈、不顾百姓死活的人,杀他都便宜了!扔到长江喂鱼去!朱华奎一听,当场吓得尿出裤子,跪地流泪,哀求放过他一命。
刘文秀冷笑,你平时的良心让狗吃了吗?说完,叫人把朱华奎装进一个麻袋,抛到长江去了。
随后,张献忠把楚王府的几百名亲兵收编,把朱华奎的十多个妻妾就地处决。对那些宫女,愿意回家的发给盘缠,愿意随军的,安排在健妇大队。
张胜指着被五花大绑的贺逢圣,向张献忠请示如何处置。出人意料,张献忠说,放他回家。张胜惊问何故?张献忠说,他是个读书人,在武昌府为官多年,倒没听说有什么劣迹,对待老百姓尚可,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这本是张献忠的一片好心,也是他安抚知识分子的一种策略。贺逢圣毫不领情,痛骂了张献忠一顿,也不回家,跑到潘阳湖王会桥上,大呼一声,我大臣,不可苟活。言罢,投水自尽,向朝廷表示忠贞不二。王玺目睹这一切,不由叹息,愚忠者,真可悲!
张胜在军器库缴获一门红夷大炮。这可是领先世界的武器啊。张献忠欣喜若狂,装备给了李定国大营,有了这个宝贝,日后攻城好多了。
武昌既占,张献忠正式建立大西国政权,定都武昌,铸西王之宝,改武昌为天授府,江夏县为上江县,楚王府为大西王宫。殿门前插上大西国国旗和大西军军旗。国旗上写道:“天与人归,招贤纳士!”武昌的四方九座城门,也分别树起面旗帜,上写:“天下安静,威镇八方。”
大西国政权的官制沿袭明朝的名称,共设六部、五府,京城设五城兵马司。地方设巡抚、知府、县令,共有三个府,二十一个州县,分别给官印,赏百两白银。大西政权地方官员如下:湖北总督张以泽,镇守蕲黄,兼职游击,湖广巡抚谢凤洲,湖北巡道萧彦、学道陈驭六;天授府知府周综文,汉阳知府沈会霖,黄州知府黄之凯,通判张以敬,常州知府周文江,黄陂知县欧阳玖,黄冈知县黄尔忠,罗田知县余高升,大治知县奚鼎锭,蒲圻知县涂良极,上江知县时荣。同时,在各州县派驻军队,组建里兵,设立了同知、游击、都司、守备、千总等地方武官。
张献忠对知识分子很器重,善于争取他们为农民政权服务。他听从军师徐以显的建议,在武昌开科举,在各州县兴建学校。开明、开放的新生政权,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拥护,打消了知识分子的顾虑和疑心。他们踊跃报名参加科举考试,首批就有二十人录用为进士,并授县印官,四十八人为禀膳生,授府州县佐。汉阳县六十岁的陈珏,屡次参加明朝廷的科举考试,只因朝中无人,不会送礼贿赂考官,从未中举。这次参加大西国科举考试,一举中了状元,一时传为乡邻美谈。
张献忠非常重视教育,除任命学道等专职官员负责管理外,还亲自到各学校视察。对贫困饥民,除免子弟学费外,还从没收地方财产里发银赈济,予以重点救助。一时间,武昌人民沉浸在翻身解放的喜悦之中。广大农民子弟纷纷参军,加入到保卫新生农民政权的队伍。大西军兵员总数迅速发展到二十万人。
张献忠借机在此整编军队,除健妇大队保留外,其余的非战斗人员和年老伤残军人全部退出现役,安置到地方,转为里兵。同时,增加了一个大营,李定国任提督,靳统武为副将,直属张献忠的中军管辖。二十出头的李定国,首次掌握两万兵力的支配权。更重要的是,李定国脱离了孙可望的节制,靳统武、王玺、金维新、刘镇国、王之邦等一批亲信在他麾下得到提拔重用。孙可望也借机把刘进忠从大队长提拔为近卫营副将,填补了沙黑牺牲后的空缺。此时的大西军,不仅在数量上规模空前,而且战斗力进入强盛期。因为,此前虽然号称几万,实际上包括大批随军的年老饥民。
这日午时,阳光普照。张献忠在蛇山的黄鹤楼设宴,大宴群臣。杯盏相碰之间,他情不自禁想起了潘独鳌。伤感地说,军师为了我大西,真个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李定国安慰道,父王,孩儿这几天派人明察暗访,找到了军师的儿子潘绰。
张献忠大喜,要李定国把潘绰带来。众人一看,此子不过二十来岁,身子瘦弱,目不识丁,郎不郎、秀不秀,一副老实巴交相。
张献忠问,你是潘独鳌的儿子?
潘绰跪地,不敢抬头,低声说,大王,小的正是。
好,你起来。张献忠招手,金口一开,说,从今后,你就是老子的礼部尚书,好好干吧。
潘绰倒也机灵,赶快谢主隆恩,三呼万岁。
孙可望说,父王,此事不妥。潘绰年幼,寸功未立,便封个高官,难以服众。
张献忠扫视群臣,大声叫起来,军师为我出生入死,提拔他的儿子担任何职都不为过,这事就这样定了。
张献忠这样大声,与其说是讲给孙可望听,不如说是告诉群臣,一切论功行赏。谁功劳大,谁就可以重赏。他兴到极致,当场赋诗一首:“滚滚长江去不还,隔断龟蛇不相攀;龟山就好比李闯,咱老子站在蛇山!”
龟山就在蛇山对面,如今让李自成占据了。此诗,显示了张献忠要与李自成一比高低的豪情壮志。群臣山呼,好诗,好诗!
为了证明自己并非不学无术,潘绰主动提出,和诗一首,以示谢意。他当场口占道:“富贵故乡衣锦还,礼部尚书我姓潘;要想回得家乡转,汉阳门渡过龟山。”诗句之中,完全是洋洋自得。
张献忠听毕,气得大骂:“你小子想投李自成么。”
刚才张献忠诗分明说了,李自成现在占着龟山,两家首领正暗中较劲,看谁先取南京,潘绰小子真是不识时务,竟然闯入了滚刀阵。张献忠这一发怒,吓得他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葱一般,额头掉下一串串汗珠。
群臣中有不少潘独鳌的老朋友。他们连忙解释说,汉阳过了就是应城,这小子不是要投李自成,而是想家了。张献忠这才原谅了少不更事的潘绰,当即令他率潘独鳌的旧部,由水路去汉川、应城,招抚水陆各寨乡民。临行,张献忠警告他说,你小子想回应城老家,老子成全你,若降了李自成,老子杀了你全家,若无功而返,老子革了你这个礼部尚书。
潘绰真是哑巴吃黄连,只得遵命。他这一走,既没有投李自成,也没能招抚到乡民,而是行到汉川地界时,被当地绅民组成的保安部队杀了。
群臣在黄鹤楼猜拳喝酒,直喝到天色昏暗才散尽。
席间,李定国和王玺、白文菊、吴小梅悄悄来到江边。蛇山秀美,江面壮观。滚滚江水东逝,淘尽几多往事。李定国情不自禁想起了遥远的故乡,想起了与文选、文菊拘无束的童年时光,想起了父母的惨死,想起了那个火光通天的夜晚。十二年前,三个两小无猜的伙伴分离;十二年后,他们又相聚在一起。再十二年后呢,他们还会在一起吗?
你在想什么?李定国正沉浸在一片离情愁绪中,白文菊走近,推推他的手臂问。
我在想你!李定国看着白文菊灿若桃花的笑脸,开玩笑说。
这话正好让王玺和小梅听到了,两个人怪怪地笑起来。白文菊倒是心头一热。
吴小梅一本正经道,你别乱想呵,今晚回家不怕明月嫂子揪你耳朵。
罗明月因为有身孕,没有参加庆功宴。李定国拍拍白文菊的肩,很认真地说,我刚才是在想和你在一起的童年时光。那时候,我们天天在外面玩,躲迷藏,过家家,打猪草,多开心啊。
白文菊嗯了一声。她何尝不懂得,以宽慈著称的他,内心情感世界是细腻的。李定国因为军务繁忙,白天行军打仗,夜晚还要研究兵书,对明月关心不够,以至明月一肚子怨气,经常为一点小事与他吵闹,发着莫名其妙的脾气。定国呢,总是任凭明月发怨气,一笑而过。就像小时候文选和她总欺负定国,做游戏时要他扮特务,扮地主家的土崽子,甚至扮一匹马儿让他们骑,定国总是默默忍受。勇敢、善良、坚忍、勤奋、好学、大气,这就是一个真实的李定国。有时,白文菊真羡慕明月,今生能做李定国的妻子,而她,永远只能是他的红颜知己了。
正想着,耳畔已响起李定国朗朗的吟唱: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妻妻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是啊,面对这大好河山,支离破碎,纵然再美的风景,也只能使人心生无限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