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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九江，左良玉的府衙，这日匆匆赶来一员武将。
他叫黄澍，乃左良玉手下总兵。此人工于心计，老奸巨滑，善拍马屁，取得了左良玉的信任，左良玉举兵北上来到河南，黄澍成了他的心腹，陈洪范反倒疏远了。
左良玉在抄《孙子兵法》，正抄到《用间篇》：“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也。因间者，因其乡人而用之。内间者，因其官人用之。”听说黄澍到了，他把毛笔放入方砚，要手下放他进来。
黄澍神色疑重，带来两个消息：一个是李自成处决曹操后，进军郏县，打败了孙传庭，另一个是丘之陶被处决了。
左良玉浑身一震，又喜又惊又惋惜。喜的是他的离间计成功，清除了罗汝才这个心腹大患；惊的是孙传庭号称王牌之师，居然惨败在大顺军手上，反贼势力不可小看；惋惜的是，丘之陶是他苦心嵌入大顺军的钉子，如今被拔掉了，是一个重大损失。
要知道，他能与李自成几次交锋，屡战屡胜，丘之陶的情报才是关键。孙子曰：“故三军之事，莫亲子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如今丘之陶给李自成清除了，左良玉怎能不伤感呢？他庆幸自己未卜先知，预测孙传庭打不赢李自成，因而当张国维协缴左家军去陕西，配合孙传庭攻打大顺军时，他只派黄澍部几万人马去做做样子。
左良玉招呼黄澍坐定，下人送上一杯茶水。左良玉挥手道，换酒来，我要好好和黄总兵喝几杯。黄澍也不谦让，当下与左良玉痛饮起来。
两杯酒下肚，左良玉发话了，兄弟呀，你说李自成下一步会作何动作？
黄澍想了想，说，孙传庭和总兵高杰收拢几千残兵败卒，北渡黄河，经山西恒曲县绕到潼关，白广恩部也往潼关方向逃跑了，下一步大顺军的目标，肯定是潼关了。
左良玉说，我看未必，大顺军把孙传庭赶到潼关后，会乘胜北上，直捣京师。
黄澍说，直捣京师？我看未必，陕西未取，李自成贸然进兵北京，不合常理。我看他要么是直取西安，要么会东进南京，敲山震虎。
左良玉笑了笑，呷一口酒，说，亏黄将军用兵如神，这更不可能了，前者失之急，后者失之缓，我猜测李自成先会取陕西，收取三边兵力，再取山西、河北，进逼北京。
黄澍问，大人认为大顺军不敢来追击我部吗？
左良玉红脸一沉，谅他还没这个能耐，大顺军又不是三头六臂？不过，我们固守河南的话，迟早会首当其冲，与大顺军一场恶战，到那时，得不偿失。我想趁这个机会，南下湖广，夺回襄阳，杀他李自成一个措手不及！
黄澍眉开眼笑，大帅高明，前番丘之陶假以大顺兵政府侍郎职伪造情报，向李自成谎称我军从东面进犯襄阳，让李自成识破，这回来个假戏真做，李自成只怕做梦也想不到吧？
两个人得意地笑起来。又是一番畅饮。左良玉的红脸愈发亮膛，黄澍的黑脸也是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左梦庚进屋。左良玉问他怎么来了？
左梦庚率三万人马驻守在嵩山脚下。他跑到开封来，是禀告左良玉一个消息：张献忠顾忌李自成，把主力撤出武昌，进攻湖南去了，而李自成的主力正在陕西。反贼在湖北，兵力十分空虚。
左良玉一下子兴奋起来。他兴奋的原因，不仅仅是可以借机收复湖广，更重要的是，张献忠在李自成北上抗击孙传庭之际毅然南下，说明两支最强的反贼，已经积下深厚矛盾。而这个矛盾，完全可以为他利用。
左梦庚毕竟脑瓜子笨了点，他纳闷地问父亲，你说李自成也真是怪，上回把曹操杀了，这回又和张献忠产生矛盾，把人家逼到湖南去，太不讲义气！
黄澍在一旁插话道，反贼们还有什么义气不义气的，窝里斗又不是今日才有。李自成和张献忠两个，早就积怨很深啦，全是小太监惹的祸！
左梦庚不解地望着黄澍瘦长的脸，此话怎讲？
黄澍问左梦庚，你可知道凤阳事件？
左梦庚摇摇头，好奇心顿起。
原先，李自成和张献忠的关系不错，称兄道弟。两人联合攻破凤阳后，张献忠捉住了十二个看管皇陵的小太监。这些小太监个个精通音律，能吹能打，会跳会唱。张献忠宴请李自成时，为了显摆，就让十二个小太监出来奏乐。李自成喝着喝着，喜欢上了小太监，向张献忠索要六个。张献忠舍不得，没答应。李自成拧劲上来了，扬言非得到这些小太监不可！张献忠更拧劲，老子就偏不给你！李定国生怕两人闹翻脸，在中间左劝右劝，总算让张献忠松了口，同意把十二个小太监给李自成。李自成方才高兴起来。
次日，十二个小太监是给李自成送了去，但他们的乐器让张献忠全砸烂了。其实，李自成并非真想要十二个小太监，也是想借用一段时间，显摆一下，到时候再还给张献忠。可是，乐器没了，小太监们送过去也成了废物，都干巴巴站着。李自成追问乐器放哪儿了？小太监们便把实情说了出来。
李自成本是与张献忠开个玩笑，没料到他当真了，还如此恶心地使出小人手段，很生气，好你个敬轩，既然你做了初一，我就做个十五！他一怒之下，把十二个小太监都杀了，让人把尸体送回到张献忠处，还留下一句话：闯王不需要了，让你八大王留着吧。张献忠收到尸体后，气得七窍生烟。从此，这两人结下了梁子，撕破了脸皮。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是朋友，暗地里都视对方为对手。
左梦庚听黄澍提及这事，忍不住笑了，说张献忠太小家子器，把好朋友的玩笑都当真。
左良玉借机教育儿子，你别笑，这事儿是个教训，我们左家军可不许出现窝里斗的事。你快去领兵攻占武昌，战机转瞬即逝，越快越好。
黄澍有些担心地说，我闻听留守武昌的反贼头领是张其，此人十年前跟随了张献忠，武艺高强，足智多谋，不可小觑。少帅只怕不是对手哪。
左良玉沉吟一会，说，这样吧，你率三万人马为先锋，梦庚殿后。待武昌收复了，我率主力南下，就退回到武昌去，分兵收取湖北各州县。
左梦庚一幅胜券在握的样子，说，武昌留守的流贼，不过一万多人马而已，其余都是乌合之众，以我三万之精锐骑兵，收复武昌绰绰有余。
这两年，在左良玉的调教下，左梦庚进步很快，如今已是副总兵了，说话的口气自然今非昔比。
左良玉见儿子如此自信，打心里高兴，说，行，我就命令你为先锋，率三万骑兵快速南下，拿下武昌城。到时我呈请皇上为你记头功。黄将军嘛，你严密监视大顺军动向，只待武昌收取，与我一块儿南下。
黄澍说，真可惜，丘之陶没了，我左家军少了一个好耳目呀。
黄澍一走，左良玉借着酒劲，磨砚提笔，继续抄写《用间篇》：“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间知之，而传于敌间也。”
丘之陶，不就是我左良玉培育出的一位死间者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