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终于过去。大地伸着懒腰,从沉睡中苏醒,草木青青,杨柳发芽,各种花儿次第开放。
大西军经由常德、澧州北上,开始了入川战略大转移。李定国部担当前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高文贵押着粮草,走在最前面。王玺的营紧随其后。几日后,他们进入荆州境内的崇山竣岭,狭窄曲折的山间小道上,数万人马摆成望不到头尾的长龙,场面十分壮观。
张献忠放弃湖南、江西,与去年放弃湖北一样,那就是避开锋芒,求发展空间。避谁的锋芒,当然不是左良玉的,而是李自成的。当时明政府兵力,已不足以对抗义军。明军三大王牌,辽东吴三桂的军队,正在塞北长城抵御清兵;陕西孙传庭的官军,郏县战役中让李自成打得几乎全军履灭,再无恢复元气的可能。左良玉兵多将广,却陷入湖广不敢与义军交锋,真正让张献忠顾忌的就是李自成。
据可靠情报,大顺军经过一年多浴血奋战,如今已控制陕西、宁夏、河南全境及湖北大部分地区,正向河北、山西挺进,进逼北京,推翻明王朝反动统治,指日可待。一旦李自成攻下北京,就意味着大顺军统一全国战争的开始。而张献忠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独立地位。因此,入川成为唯一的出路。纵观历史,大凡天下大乱之际,在四川建立割据政权,一般都能维持长久。
大西军一路顺风顺水,做到不扰民,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一日,王玺部行至荆州十里铺,忽然接到探兵报告,十里外的山头,出现一支不明身份的武装,有上万人马,王玺以为遭遇了明军,命令部队停止前进,进入战斗状态。同时,派人将敌情向靳统武汇报。靳统武感到蹊跷,因为这一带是老回回马守应的游击区,再过去两百里是房县、兴山,属李自成的管辖区。官军没道理出现于此呀。他策马赶到前头,去了解情况。
半路遇到王国勋,他说那伙人的头领,指名要见李定国。靳统武道,你们放他们的首领过来,我有话说。
很快,王国勋带了一个人来,指着靳统武对这人说,这是靳将军,有什么话直说。
来人三十来岁,身材瘦小,方正脸,下巴上浓密的络腮胡子,看来好久没刮了,活像一把用棕毛串成的板刷。他打量着马背上的靳统武,抱拳道,靳将军久仰了,我是老回回的副将刘廷举,今闻大西军路过,愿率一万将士投靠。
原来是刘将军啊。靳统武赶紧下马,热情同刘廷举握手,随后带他去见李定国。李定国见到刘廷举,惊问何以这副打扮?马将军呢?刘廷举鼻子一酸,掉下两滴泪来。他告诉李定国,老回回自带一万义军占据荆州、夷陵一带后,李自成多次派人要马守应入伙,马守应犹豫不决,于春节期间病重而亡。临死前,嘱咐他一定要投靠李定国,决不能投奔李自成。日前听说大西军要打此路过入川,于是率部众守候多时。
李定国闻听马守应病逝,惋惜不已。他安慰刘廷举说,人死不能复生,老兄节哀顺变,以后你跟我走吧。
于是,刘廷举的人马,成建制编入李定国部,刘廷举任参将,各级军官保持原有职务不变。
队伍整编后,在十里铺住了一晚。刘廷举听说大西军主力还在后面,便告诉李定国,此地入川,要经过大巫山,山高险竣,若二十万大军均走陆路,行动必然缓慢,何不从荆州逆江而上入川,水陆并进,会顺畅得多。
李定国说,王复臣、王自羽的水军,从洞庭沿江逆行,快到荆州段了,但战船只有四百艘,水军一万余人。
刘廷举说,我们在此打造有三百多条战船,每船可装五六十人,正好作为见面礼。
李定国喜出望外,当即下令凡是粮草和步兵全部由高文贵率领,从水路进发。其余骑兵,依旧走陆路,这样一来,行军速度一下提高了一倍。十天后,他们进入四川万县,迅速包围了县城。
万县乃四川东大门,位于汉水之滨,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守军是明总兵曾英,有一万五千名官军。李定国派人向曾英送去了劝降书。曾英自以为凭城防工事坚固,不把李定国放在眼里,站在城头,把劝降书撕个粉碎。
李定国大怒,命令王玺部攻城,其余几个营殿后。王玺选择从东门进攻,轻易渡过护城河。张胜率领一千藤牌手打冲锋,冲到城墙下,架起了云梯。敌军慌忙用鸟铳、佛朗机和弓箭交叉袭击,许多战士受伤倒下。云梯也被火箭引燃,梯子一下烧断,一个小队士兵从半空摔下来。
白文菊和吴小梅组织健妇大队的女兵,冒险到城下运伤员。玲子也勇敢加入到其中,她来到一处土丘边时,张胜正挥舞大刀,组织士兵抬着云梯,进行第二轮强攻。城墙上,敌军的火力集中往这里打。一支冷箭朝张胜头部嗖嗖而来,玲子急中生智,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跃身扑向张胜,把张胜扑倒于地,冷箭正中玲子的后背,玲子昏了过去。
张胜见玲子为救他负伤,抱起她往回跑,急呼医士抢救。
王玺见藤牌手失败,命令吴三省、杨武、梁杰各带一个大队,每个大队八架云梯,展开第三轮冲锋。在敌人顽固反抗下,依旧无功而返,又死伤一批战士。
李定国站在两里外的临时指挥所,心急如焚,他对靳统武说,你守在这里,我到城下去。
靳统武拦住他,说:不行,太危险了,我去!
李定国用力推开他,大声道,这是命令!
靳统武不敢再拦,他知道李定国的脾气,别看平时温和儒雅的样子,打起仗来像只猛虎,军中将士背地里送他一个“小尉迟”的绰号。
李信赶紧喊亲兵队几十个亲兵去保护李定国。哪知李定国说,你们都不要去,守住指挥部,保护好靳将军!
李信说,我不放心你啊。
李定国道,有什么不放心的,前方几万将士在浴血奋战,我更放心不下!
李信只好老老实实带亲兵队守在指挥部。
李定国手提大刀,背着一把弓,单枪匹马来到万县城下。第三轮冲锋刚刚失败。白文菊和两个女兵抬着受伤士兵正往后方送,她见李定国来了,放下担架问,你怎么到前线来了,这里很危险呐。李定国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怕死就别上战场!
城上的曾英正好看见了,对着手下大叫,快,快射穿白铠甲的,那是李定国!霎时,箭矢急雨般泼向李定国。白文菊急得一把推开李定国,她用手里的剑拔着箭矢,一个士兵也冲过来,用藤牌掩护李定国。倾刻间,藤牌被扎得如同刺猬一般。
李定国急红了眼,看见金维新指挥战士们在后退,大怒,谁再后退,立即斩首!
白文菊眼尖,发现有两支箭对着李定国的手嗖嗖而来,她机灵地把李定国扑倒在地,但她却中了两箭,全在右胳膊上。
两个女兵上来,替白文菊拔去箭矢,一股鲜血流出来,她们迅速把文菊抬去治伤。
李定国的身先士瘁,一下激发了将士们的士气。张胜配合金维新交替用弓箭、飞弹射去,用震天雷轰,才把敌人的气焰压下去。
李定国方才发现,藤牌手也受了伤,问他叫什么名字?这人报告说,将军您不记得我了,去年冬在衡阳练武场,您送我一双布鞋啊。李定国一下记起来了,说,你叫张飞,是吧?张飞嗯了一声。李定国握住张飞的手,看了看他的伤,也是胳膊上,伤口溢出的血把衣服染红了一块,就喊士兵抬他到后方疗伤。张飞说,不用了,包扎一下没事。说完,他跑到前线去了。
李定国见王玺过来,问他这仗如何打的,全是蛮干,你的飞弹呢?王玺说,飞弹打不到城墙去,李定国问,西门是谁的队伍?王玺说是王之邦的小营。李定国不悦道,我如果不来,只怕东门伤亡还会增加,停止进攻,换个打法。
战鼓停了,将士们纷纷后撤到敌弓箭射程之外的地方。李定国要王玺、张胜、王之邦跟他到指挥所,靳统武、金维新看他们垂头丧气样子,知道攻城失利,心情都沉重起来。
王玺铺开了地图,问,咋打?
李定国指地图上标志说,你和王之邦、张胜的人马都到西门去,这里只留下金维新的人马,现在是申时,等天黑再打。
王之邦犹豫道,西门护城河最宽,根本就过不去。
李定国说,我自有办法。你们把程华青叫来。
不一会,程华青跑来。李定国问他,松树炮还有几尊?程华青说,有四尊,但没火药了。震天雷倒是还有一些。
王玺说,震天雷根本就炸不穿城墙。
李定国又问程华青,以前火药厂哪些师傅呢?
程华青说,自从入川,火药厂散了,师傅们基本都走了,只有张师傅和另外四个人在炊事房。
李定国就要程华青把张师傅他们找来,同时要靳统武把各营所有震天雷收集到一块。
很快,张师傅到了,身后跟着四个师傅。他们虽然年纪大了,但舍不得离开义军,就留在炊事房做事。
不久,震天雷收齐了。李定国一点数,不到两百个。原先造的几千个震天雷,经过大半年的攻城掠镇,几乎用光了。
李定国问张师傅,如果把两百个震天雷全拆掉,倒出来的火药够不够四尊松树炮?
张师傅想了想,说,只够三尊炮的。
李定国对王玺说,把战士们手中飞弹都拆开。
王玺啊了一声,飞弹拆了,多可惜。
李定国眉头一皱,吼道,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婆婆妈妈的,快拆!
王玺不敢言语,只好照办。好在飞弹是用竹管做的,不一会拆完了。李定国对张师傅说,就辛苦你们了,我派十名士兵协助你。
天黑时分,四尊松树炮装满了火药。
李定国对王玺说,该动手了,把四尊炮,运到西门去。
他命令,西门四个营马上发起强攻,但不要架云梯,虚张声势。半个时辰后,王之邦和张胜回到东门,继续佯攻。我要让曾英摸不准我们进攻的重心。
果然,曾英听说李定国转移到西门进攻,把守军主力急急抽调到西门。半个时辰后,东门又遭到猛烈进攻,他又撤回南门。结果弓箭、滚木、檑石用完了,李定国就是不架云梯攻城。曾英怀疑,李定国在等待主力部队。
李定国见火候到了,命令炮手对准西门大门一炮打过去。
轰地两声巨响,吓得在曾英心惊肉跳,李定国要将士拼命喊杀,鼓声震天。曾英不明就里,跑回西门城墙察看。
李定国早准备了弓箭手,齐齐射向曾英。轰地两声,两尊松树炮同时打响了,把城门打了个大窟窿。
曾英以为是张献忠的主力部队到了,吓得弃城从北门逃跑,退守到涪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