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呼,冷得刺骨。
健妇大队四百名女兵,躲在阴暗小屋里,埋头纳布鞋。
这些土砖茅屋,都是民房。原来是渔民堆放杂物用的,大西军攻占衡阳后,渔民们主动让给了战士们住。李定国优先给了健妇大队,他则带着男兵们住在营房帐篷。
肖雪和玲子、梅子、阿芳、小琴,挤在一间小屋里,一起做布鞋,一边议论纷纷。
阿芳呵了一口热气,抱怨道,白队长真是的,天气这么冷,要我们做布鞋做啥子。
肖雪道,你完成十双任务就是,罗嗦什么?!天气这么冷,有那么多男兵穿着草鞋,难道你不心疼?
阿芳说,我只管老公没布鞋穿心疼,别人我心疼啥?
肖雪骂她,你真自私!
阿芳白了肖雪一眼,等你嫁了老公,就明白啦。
肖雪道,我没你福气,嫁了个好老公,我呀,一辈子不嫁了!
梅子插话道,你不是喜欢一堵墙吗?
肖雪道,吹了呗!
吹了?梅子一怔,既而咯咯笑起来,拿起身边的针刺向肖雪的脸,你也不摸摸脸皮有多厚,你俩谈都没谈,有什么吹不吹的?
肖雪大言不惭道,没谈就不能吹?我以前喜欢过他,现在不喜欢他了,不是吹了是什么?
这句话,弄得梅子和阿芳哭笑不得。两个人都取笑肖雪,哟,看不出,你挺花心哦。
肖雪立马纠正,哎哎,是一堵墙花心好不好?反正我再不会理他了。
阿芳讥笑道,是人家回回不理你吧。人家喜欢的是白队长呢。
肖雪不屑道,一堵墙是自作多情,白队长如今是定国哥的老婆,他就死了那份心呗。
阿芳道,那不一定,定国将军一心一意只对明月姐姐好的。
肖雪道,明月姐姐死都死了呢。
啊?!不会吧?其余几个女兵都惊叫起来,我们不信,明月姐姐那么好,你是帮白队长帮疯了吧,巴不得咒明月姐姐早死!
肖雪一听,急得直跺脚,天地良心,我没乱说,千真万确。昨天夜里白队长亲口告诉我的。武昌城让左良玉占了,把明月姐姐杀了,定国哥好伤心,白队长都哭肿了眼!
阿芳纳闷道,白队长哭啥,她应该高兴才是。
肖雪道,对呀,我也觉得好奇怪哦,明月姐姐死了,我们都伤心,可哪像她那样伤心的,偷偷哭了一夜。
梅子道,你们别说了,我都要哭了。
大家一看,果然梅子流眼泪了。大家想起罗明月当队长时的好,忍不住都哭起来了。
只有玲子没哭。她毕竟不认识罗明月,但她从姐妹们平时交谈中,知道这位前任队长的好,也知道了两位队长与李定国的纯洁爱情。她好羡慕罗明月和白文菊,能够得到李定国的爱。在玲子看来,生为女人,能遇到这么完美的郎君,死也值!
想到这里,玲子情不自禁流出了眼泪。她心伤自己悲惨的身世,悲哀的经历。自从让张胜救出魔窑,玲子在健妇队这个大集体,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可是,她唯一痛苦的,就是身边姐妹们,大都在军中找了好老公,少数单身的,也有不少男兵在追,只有她,玲子,谁也看不上。因为,她是残花败柳。一个残花败柳,哪有资格让人去爱人呢?
当然,有一个男人对她好,那就是张胜。可她明白,张胜的好,是一种同情,不是爱情。
几个女兵正伤心着,白文菊和吴小梅走进屋来。吴小梅一看,哟,你们做鞋做得好好的,都哭啥呢?
肖雪把粉脸上的泪水一抹,掩饰说,没啥,没啥,我们在听玲子讲笑话,太好笑了,就笑出眼泪来啦。
吴小梅盯着玲子忧郁的脸,有些不信。玲子一向沉默寡言的,还会讲笑话了?玲子,你讲讲给我和白队长听。
玲子瞪了肖雪一眼,强装笑容对吴小梅说,梅姐别笑话我了,我哪会讲笑话,莫听雪儿乱讲。
几个女兵都掩嘴笑起来。
白文菊道,好啦,别又哭又笑的,每个人十双布鞋的任务,可得按时完成哦。好多战士都等着穿呢。
肖雪问,姐,你莫非是来监工的?
白文菊呵呵一笑,监什么工哟,我是来跟大伙儿学习学习纳鞋的?
肖雪不解地望着白文菊,纳鞋,队长大人亲自纳鞋?
白文菊说,对呀,不行吗?
肖雪嘿嘿一笑,我没说不行,只是你一夜没睡,今天得休息好呀。
吴小梅道,白队长呀,刚刚让我从她床上拖出来的呢。
白文菊挨着阿芳坐下,对她说,大家都夸你是纳鞋的里手,教教我罢。
阿芳啊了一声,嘴巴张得老大,白队长,您真的要纳布鞋?
白文菊说,对呀,真纳。
也纳十双?阿芳又问。
不,一双。我要把这一双鞋,做成全军最好看最暖和的。白文菊长睫毛闪眨着,一脸幸福的样子。
几个人恍然大悟,原来白队长要给心上人纳鞋呀。
玲子脑海一亮,脱口而出,我也要多做一双!
肖雪取笑她,莫非你暗恋上谁了?
玲子满脸通红,说,不告诉你!
次日黄昏,王玺帐篷里,张胜、杨武、梁杰、王国勋、吴子圣,五位大队长都在。王玺拿起一本书说,你们每个人都抄一份,没事儿学学。
张胜好奇地问,这是啥玩艺儿?
王玺说,戚继光的《纪效新书》。
张胜一愣,自言自语道,戚继光是谁呀?
杨武伸手摸他脑壳,你不会笨到连戚继光都不知道是谁吧,大名鼎鼎的抗倭英雄呀。
张胜一把推开他的手,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戚继光?我只是不屑罢了,什么英雄,什么大名鼎鼎,他当年不就是个参将吗,杀了几个倭寇而已,哪能跟王哥比?
王玺哭笑不得,张胜呀张胜,你是不知天高地厚,大西军能有几个同戚将军相提并论的?定国都把他当成崇拜的偶像呢。
张胜说,对呀,定国就比姓戚的没得差!
王玺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别油腔滑调了,定国今儿发话,这本《纪效新书》,不光是参将以上将领要学,你们大队长也要烂记于心,以后小队长、中队长都要学。
张胜嘟哝道,咱又认不得几个卵字,叫我提刀杀敌还行,背这个玩艺儿,没兴趣,咱又不想当将军。
王国勋和梁杰也附和,是呀,我们是粗人,练练刀剑拳棍还差不多,这兵书有啥看的,我们又不用指挥千军万马。
王玺笑了,我以前跟你们一样,没想过要当将军学兵法什么的,只想报了家仇,现在经过这么多事,我想通了。我们当兵的,不光是为了杀几个敌人,报报私仇,更要想到将来就要当将军,指挥千军万马,解救黎民百姓。这本书,你们不学也得学,这是军令,十天之内,谁背不出来,我就撤谁的职!兵书都背不出,带什么兵,打什么仗?
张胜搔搔后脑壳,嘴里吐出一句话来:“真是苦也”。
吴子圣拿起《纪效新书》翻了翻,不以为然,我当古墓秘笈是啥宝贝儿,就这二三十页破纸上的内容?
王玺说,别小看它内容不多,字字珠矶,句句经典,烂记于心,受益终生啊。
吴子圣问,我不明白,戚继光这部兵书,为啥叫《纪效新书》呢?
王玺道,所谓纪效,不是口听空话,是讲实效的意思。叫新书,戚继光是想告诉人们,它继承前人兵法,又不拘泥于战法,同时,因地而战,合乎当代战争的需求。兵法,本应当讲求实效,时时除旧出新。
张胜说,对呀,这本《纪效新书》有一百年了,早过时了,学也没用。
话刚落音,帐篷外传来大声反问,谁说《纪效新书》学也没用?
大家回头一看,李定国大踏步进入帐篷。他们慌忙起身打招呼。张胜没想到李定国会来,一时间怔怔站立,不知所措。在军中,他谁也不怕,就怕李定国。
李定国和蔼地招呼张胜坐下,拿起兵书,说,这部兵书,是戚将军总结一生战争经验的心血之作,自从刘基的《百战奇谋》失传后,它成了明朝军事经典的至宝,影响不亚于《孙子兵法》,而且比《孙子兵法》易学易懂。全书十八卷,从号令、战法、行营、武艺、守哨到水战,都很齐全,又很通借易懂,普通士兵都看得明白。明军中,很多将士都在学。我们如果不学,怎能熟悉敌人的战法?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呀。这本书不但没过时,相反,你若融会贯通了,反而时学时新,时时有新的收获。自从得到古墓秘笈,我就一直在细心学习这部分内容。大家都是带兵之人,不懂兵法,只会打硬仗,只凭一身蛮力,有啥用?
李定国这番话,说得张胜有些惭愧,他搔搔后脑壳说,我明白了,今晚就开始背。
正说着,门外哨兵来报,张队长,营房外面有个女兵找你。
张胜一听,右手搔后脑壳,找我?女兵?会是谁呀?
大家乐了。杨武伸出粗大手掌,把张胜推出门,说,你个呆瓜,有美女找,还不快去!
张胜跑到营房外一看,只见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兵在木棉树下徘徊,见张胜出来,惊喜地叫道,张大哥。
张胜走近一看,愣住了,怎么是你,玲子!
不知是北风太大还是激动的缘故,玲子俏脸绯红。她站在张胜面前,语无伦次地说,张大哥,谢谢上次你救了我,谢谢!
张胜看见玲子手里拿着包东西,雪白双手冻得通红,他就问,哎呀,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玲子也不说话,把布包塞到张胜手中,拔腿就跑了。
张胜不明就里,伸起右手挥舞在半空,哎,哎,你回来!
玲子跑到营房拐角处,一下子就不见了。
张胜不知玲子葫芦里卖的啥药,好奇地打开布包。一看,是双崭新的布鞋,里面还有张小纸条儿,上写一行娟秀的小字:“张胜哥,谢谢你上次在长沙救我出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天冷了,帮你做了一双布鞋,希望你喜欢。”
张胜激动得手舞足蹈起来,手心都出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