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国护送表叔李尚贤,到了麻城,嘱咐张胜等好好照顾,便告辞而去。
他翻山越岭,走了半天,抵达义军驻地,发现丛林里一片狼籍,到处都是战士们丢弃的破烂衣裤、草鞋、兵器。放目四望,不见一个人影。三万多人马,跑哪去了呢?
李定国继续往北,翻过三座山峦,依然不见一个人影,远远听到林子深处有虎啸,看看太阳西沉,再不下山,只怕会困在山中,会让老虎吃掉。他决定去山脚找家农户,暂住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沿狭窄曲折的山路盘旋而下,到了一处峡谷,看见一位衣衫破烂的小伙子,背负昏迷不醒的伤员,吃力地往山坡上爬。伤者身材瘦长且沉重。小伙子弯腰,一步一步,艰难爬着,额头的汗珠倒豆子样往地面掉。
李定国惊疑间,忽听峡谷传来人马嘶叫声。兄弟们,贼首跑了,快追啊,活捉老回回,重重有赏!
老回回?老回回不是左、革五营首领马守应吗?难道小伙子背上伤员是马将军?李定国来不及细想,一队明军官兵已追上来。有二三十人,手持长矛、大刀,将小伙子团团围住。领头的把总用刀指着他,叫嚣道,想跑,没那么容易!说罢,挥刀就砍。
说时迟,那时快,李定国从背上取下弓箭,一箭射过去,把总手上的刀当啷一声落地。随即,李定国施展轻功,瞬间到了把总面前,剑尖抵住他的前胸,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说,要你的人退下,否则,一剑毙了狗命!
把总三十出头样子,长得还像模像样。半空里出现一个剑侠,他脸色惨白,双手高举,好汉饶命,饶命。然后,他命令士兵全部退后。
李定国问,他们是什么人?你们为何追杀?
把总说,两个反贼,受伤的是老回回。
李定国骂道,胡说,山中哪有反贼,老回回不是在安徽吗?这是我的两个朋友,在山里打猎的良民。
把总哭丧着脸争辩,他真是革、左五营的贼首老回回。
你再胡说,小心我挖了你的心肝!李定国手腕用力,剑尖已刺破把总胸前的衣服,若再加点力,直刺心脏,便会一命呜呼。
把总害怕了,鸡啄米般改口说,良民,是良民!
既然是良民,你们还不快滚?!李定国左手拾起把总的刀,用力掷过去,只听当地一声,不偏不倚,插进十丈外的小树上,树干被劈开两半。
吓得把总浑身打摆子样,带着手下士兵抱头鼠窜,往山下而去。
“一群没用的脓包!”
说话的是小伙子。此时,他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望着官兵们远循的背影,嘴用扯出一丝轻蔑的冷笑。他把背上的伤员放在草地上,起身,抱拳向李定国答谢救命之恩。
李定国走近伤员,看清是位三十多岁的壮汉,满脸络缌胡子,头发乱篷篷的,衣衫破烂,活脱脱一个叫化子。他双眼是紧闭的,额头、右肩都让鲜血染红一大片。伸手探探他的鼻息,呼吸还算比较粗壮,估计是疼痛过度昏死过去的,并无性命之忧。
李定国从背包里拿出瓶十仙草药粉,轻轻撒在伤员的伤口上。完了,问小伙子,你们是革、左五营的?
小伙子点点头。
李定国又问,他是老回回,你们的头?
小伙子用警惕眼神盯着李定国,看他打扮,不像打猎的,便反问,兄弟尊姓大名?
李定国不掩饰身份,坦然说,我叫李定国。
啊?!小伙子惊得跳起来,你是八大王的义子张定国?不可能吧?
不像吗?李定国瞧瞧自身打扮,苦笑道。
小伙子说他像传说中的武林剑客。
李定国问他叫什么名字?
小伙子告诉李定国,他叫刘廷举,是老回回手下。革、左五营原本在大别山北麓活动,最近河南境内官军防守兵力剧增,他们只好撤离到南麓来,准备与张献忠的义军会合,一起打游击。今日,他随马守应在山中勘察地形,走了二十多里山路,准备返回,在山脚遭遇路过的一队官军。一场激战下来,同来的几十个亲兵不是牺牲就是走散。老回回和他被逼得跳崖。也是命不该绝,他俩滚落到泥土松软的谷底草地上,老回回重伤昏迷,而他只是左手臂让石块划伤。
李定国发现,刘廷举手臂果然有血迹。
刘廷举继续说,我们滚落谷底后,官军四处搜山,我忍痛把马将军背着,沿山路躲藏,还是让他们发现了,幸亏兄台相救,不然,我和将军早成官军的刀下鬼了。
李定国说道,那倒未必,他们好不容易抓了两个活口,舍得杀吗?只怕正押往襄阳府,向主子请功呢。
刘廷举嘿嘿笑了,问,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们的部队不是早撤走了吗?
你说我们的义军撤走了?撤到哪里去了?我正是来找他们的啊。李定国有些吃惊。难怪跑遍了几座山峦不见人影儿。
刘廷举告诉李定国,他听山中老百姓讲,义军往北撤了,具体是到哪里,他不知道。
李定国的眼神暗淡下来。
刘廷举安慰,今晚我们是回不去了,不如在林子里露宿一晚,等等失散的兄弟,明天一大早,兄台随我们回营房吧,等日后摸准义军去向,再去归队不迟。
李定国看了看昏迷中的老回回,又抬头望望西天,夕阳都要落山。只能如此了。
歇了一会,刘廷举起身从腰间取出一支笛子,响亮一阵,许久没见有人回应,忍不住低声骂一句,龟儿子们,都躲到哪里去了?
找不到失散的兄弟们,他们只好找个隐蔽的地方避避。万一官军杀个回马枪,那可不好。
刘廷举怀顾四周,见北坡有片松树林,树干高大,密不透风,树下极少杂草荆棘,倒是个山间露宿的好所在。他大喜过望,就把腰刀递给李定国,要他去斩草,他背老回回。
李定国说,你累了,又受了伤,我来背马将军,你开路。说完,取下背包丢给刘廷举,弯腰抱起马回回,就放在背上,一脚深一脚浅挪到林中。刘廷举感激地望了望李定国,拿起他的背包,欢快地跑到密林里除杂草。
林子里温暖了许多,树下铺满了厚厚的松针,真是天然的好坑褥子。刘廷举熟练地拾起松针,聚拢在一块,摆成一个卧榻的样子,先把老回回安顿妥贴,在他身子盖上厚厚的松针御寒,然后又帮李定国如法炮制。
李定国拦住他说,我自己来吧。我经常露宿山林,惯了。刘廷举嗯了一声,要李定国看好老回回,他离开一会就来。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从山间升起。李定国见刘廷举去半个时辰还没来,有些焦急。马守应身子动了一下。李定国仔细一瞧,原来他醒过来了,正挣扎要爬起来。李定国一把按住他的手,轻轻叫道,将军勿乱动,你伤势重,不宜起身。
马守应犀利眼神盯着李定国,虚弱地声音问,你是谁?
李定国自我介绍一番,又说了在山中巧遇的事。马守应早听说李定国大名,一把抓住他的手,双眼充满感激。
刘廷举回来了,壮实身子背上一把干柴,手上一只兔子,腰间一壶水。原来他找吃的去了。见马守应已醒,他也很高兴,拾起兔子向李定国炫耀,手法不错吧?
说着,他蹲下身,把干柴码成一堆,一手拿刀,一手拿把干枝叶,刀背朝石头上用力一撞,擦出很亮的火花,点燃了枝叶,再把枝叶往干柴堆一放。呵,火势更加旺起来,暖暖哄哄的,照亮了一片林子。
李定国心底暗地佩服刘廷举的聪明。有了柴火,半夜三更不怕冷,老虎野狼不敢靠近,可以烤野兔肉,还可以向失散的兄弟传递信息,一举四得。他起身拿刀,去周边砍破枯木,很快就有一大捆,烧到天亮没问题。
刘廷举忙着烤兔子肉。他麻利地拨了兔子的皮毛,用两根树枝架成架子,放在柴火上烤。很快,林子里有了一阵肉香。
刘廷举用刀割几块好肉给老回回,又丢了一块给李定国。定国说,我自己来吧。三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李定国抹抹嘴角的油,说,奇怪,没有放盐,怎么会有点咸味?
刘廷举神秘一笑,不答。
到了半夜,老回回沉沉睡去,李定国也困盹起来。刘廷举要李定国先睡,他添会柴火。
李定国躲在松针下,枕着手臂,看着天上的明月,很快进入梦乡。
梦中,李定国回到了童年,寒冬腊月从私塾放学回来,一进破窑洞就踢鞋上炕。他躲在暖烘烘的炕头被里,一边复习先生交待的作业,一边给不识字的爸妈讲书上的故事。母亲盘腿在炕上纳鞋底,父亲坐在炉火旁劈柴,而隔壁女孩白文菊,则带着崇拜的表情看着他,她哥白文选站在外面喊破了嗓子,要她回屋睡觉,她都不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