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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布鞋的士兵数很快统计出来，有五千一百八十八名战士没布鞋穿。
这个数，让李定国感到很意外。他以为有三千布鞋足够了。如今看来，只有健妇大队再做三千双了。
李定国把统计表收起，放在枕头下，拧亮桐油灯蕊，翻开了《史记》。这是本朝刻印的版本，是从桂王府搜出的战利品，痴迷历史的他，自然据为已有了。驻守衡阳的这段日子，他白天忙军务，晚上就一头钻进《史记》里，他对书的作者司马迁充满了敬畏感。真可惜，这样一位旷世奇才，没有受到国家的重用，反而遭人污陷入狱，不过，换一个角度想，若没有这番苦难，又何来一部伟大的史学巨著？
李定国不由想起自己的坎坷命运。自幼母亲早亡，与做长工的父亲相依为命，曾经乞食讨米，给地主家放牛牧羊。后来上了两年私塾，又遭遇兵祸。若不是父王路过救下他，早就没命了。在义军十多年，枪林弹雨，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戎马生涯的苦难，三天三夜说不完。如今，总算熬出头了，但未来的路依旧漫长而艰辛。真不知这种苦难，会把自己磨砺成什么样的人。英名？骂名？也许都有可能。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古来使然。但愿这一生，无愧于普天下穷苦大众就行。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阵冷风吹进屋，吹得书页哗哗响，幸好桐油灯放在高处，要不当着这阵风，不熄灭才怪。李定国嘀咕道，今晚的风真大。
他起身，去关门，一下愣住了，白文菊笑呤呤站在面前。
你怎么来了？他问。
白文菊撒娇道，怎么，不欢迎呀？
李定国望着黑夜里一双热烈而柔情的大眼睛，心头一热，一种异样感觉涌上心头。你快进屋坐吧。
说是屋子，其实是临时架起的木棚子。不大，就一张木床、一张办公桌，几张竹椅子。本来，知府吴之才要他住衙门去，可他住惯了军营，就同官兵一起驻到城郊的营房来了。湘江、耒水、蒸水在这里交汇，河风吹来，冷得刺骨。
白文菊发现，定国最近显得黑瘦，眼圈乌青。她有些心疼，伸手抚摸他的国字脸，怜爱道，你平时也要注意身体，晚上少看书早点睡觉。说这话时，她看见桌子上，又有了几本新书。
李定国捉住文菊的纤手，拉她坐下，说，你来得正好，军中缺鞋数量统计出来了，要五千一百多双，十天之内能完成吗？
白文菊一屁股坐在床沿，自信的说，下午我和肖雪把五千双鞋的布料买齐了，姐妹们已经在行动了，十天没问题！
李定国放心了。他又问，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不会有别的好事吧？
当然啦。看，这是什么？白文菊变戏法般从衣袋里摸出三四只鸡蛋，放到他手上。吃吧，我刚从伙房煮熟的。趁热吃了，补补身子。
嗬，你这是损公肥私呀。李定国边说边剥蛋壳，完了，把蛋黄塞进自己嘴里，蛋白往文菊口中塞。
白文菊也不谦让，几小口吃了，然后靠在定国怀里，轻轻问，你记得小时候我们偷鸡蛋的事吗？
李定国趁势搂住她，嘴贴近她的耳根，呢喃道，怎会不记得。那时你和文选逃难到你姐夫家，就在我家隔壁，我经常偷家里的鸡蛋给你吃。记得那回我爹发现了，拿竹条子打得我屁股肿起了。他说难怪家里鸡一个月没下蛋了。你当时都摸着我的屁股，哭了呢，流下好长的鼻涕。
白文菊伸手刮他的高挺鼻子，扑哧笑了。她要定国闭上眼睛。定国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顺从地闭上眼。
不一会，文菊要他睁开眼。他一看，哟，文菊手上捧着双用印花帕子包着的新布鞋呢。他高兴地拿到手上端详，这双布鞋很结实，鞋帮子厚，针线纳得密实，还贴了毛绒鞋垫。他抬脚一穿，意外发现里面有张纸条。摸出来一看，黄黄的纸上用毛笔小楷写着一首诗：“莫以穿戴论英雄，忍冻挨饿解民穷。大西前线俱将士，有鞋才好赴成功。”
像布鞋一样朴素无华的诗句，写的不是全军将士的心声吗？他望着白文菊，激动地问，这诗是你写的？
白文菊得意地点点头，当然啦。姐妹们还抄了不少，藏在布鞋里，激励战士们呢。
李定国夸道，不错，文菊也会做诗了。记得你小时候可是个改诗高手，什么一失足成千古风流，士为知已者装死，女为悦已者整容，听君一席话，自挂东南枝。
白文菊啊了一声，这些你都记得呀，真是羞死了！
原来，白文菊小时候是个假小子性格，调皮捣蛋不亚于男孩子。常常，李定国在背诗，她就在一边跟着瞎改，尽逗人笑。如今李定国提起往事，白文菊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说，你还不是一样乱改诗。有一次，你表姐来了。你爹在磨刀，准备杀鸡，你和我还有文选三个人在屋子里捉迷藏，你爹骂你吵死了，说姐来了都不安静。你就改了两句诗回敬你爹。
李定国脱口而出，阿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爹娘！
白文菊咯咯笑道，是呀，你爹当时就气得打了你一个耳光，骂你读书读呆了，成了呆头！
李定国再也忍不住了，哈哈笑出来，他麻利地穿好布鞋，站起身，走了几步，真是又暖和又合脚。他又问，这鞋也是你做的？
白文菊眯下眼睛眉头一皱，嗔骂道，你真是猪。
李定国哈哈一笑，伸出有力的大手把她紧紧搂着，低声答道，我是猪，是公猪，就是头发情的公猪。
白文菊伸出拳头，擂他宽厚的背，你真坏，你真坏！
李定国含情脉脉望着心爱的女人，一张菱角分明的嘴，慢慢贴近她的。她幸福地闭上双眼……
一对小情人正在打情骂俏，冷不防一个张胜闯进来，叫道：“将军……”一看这场景，霎时满脸通红，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
白文菊惊得从定国怀抱里出来，对着张胜喝道，冒冒失失地，进来也不敲门，没一点礼貌！
张胜尴尬地说，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说完掉头要退出去，被李定国拦住了。
李定国对白文菊说，你凶啥呀，张胜又不是外人，是自家兄弟。
白文菊也是觉得铡才火气大了点，主动给张胜一个台阶下，问他和玲子进展如何了，李定国也问，怎么，你真的和玲子恋爱了？
张胜难为情地搔搔后脑勺，说，他摸不透玲子的心思。
白文菊说，人家玲子都送鞋子给你了，会没那意思？玲子是个好姑娘，你别错过啦。张胜嘿嘿笑了。李定国问他来找他，是不是有事？
张胜告诉李定国，大王要他速去王府。李定国一听，便嘱白文菊回营房去，他马上去见父王。
难得的一次温情刚刚开始，就没了，白文菊觉得好扫兴。闷闷不乐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