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雪过后,天气转晴,气温上升,正是下山的好时机。早准备好的张献忠率十万大军离开了大别山区,浩浩荡荡往竹山、房县而去。
沿途老百姓看见义军,满心欢喜,以为重新出山,帮穷人打地主恶霸分田地来了,哪知义军并没有攻城掠镇,也不侵扰地主乡坤,而是日夜兼程,往西进发。
下山前,张献忠已派祁三升找过朝廷太监刘元斌,表示愿意接受招安,提出的条件是让义军开拔到竹山去,朝廷拿出一个县给义军安身立命。刘元斌先后两次请示熊文灿。熊文灿同意了,命令驻守长江一带的陈洪范部让道给义军。
义军经安陆一路跋涉,畅通无阻,来到承天与襄阳交界地带。部队临时扎营休息时,刘国能接到卢鼎的信,称他的七十岁老母让陈洪范扣押了,关在随州城。刘国能急了,牙齿咬得咯咯响,当即向张献忠提出,他要带部队北上随州救老母。
张献忠大吃一惊,难道队伍里有内奸,让官府发现义军伪降,所以扣押了刘国能的母亲?不可能啊,官府要起疑心,路上到处都可摆重兵设伏,何必转这么大弯子?那么,陈洪范扣押刘国能的母亲是何意?都说刘是个孝子,万一逼他真投降了呢?
刘国能看出张献忠的忧虑,一拍胸膊,八大王放心好了,我把母亲一救出,就去竹山与您会师。
张献忠无奈,勉强同意刘国能去随州救母。
刘国能骑着高头大马,掉头北上,让孙可望和白文选拦住。
白文选一脸不信任地问,你小子不会是第二个卢鼎吧?
刘国能看了看在前头的张万庆和卢鼎,信誓旦旦地说,不会的,两位哥哥在竹山等着我陪你喝酒吧。说完,驾地一声,马蹄飞扬,向北而去。
孙可望和白文选站在飞尘之中,怔怔地站立。张献忠策马靠近,望着刘国能远去的高大背影,问孙可望,旺儿,你认为闯塌天还能回来吗?
孙可望有些担忧,说他有种不祥预感。
白文选阴沉脸,发狠地说,他敢?!真要投降了,我将他碎尸万段!
张献忠“唔”了一声,叹了口气,旺儿、文选,走吧,去竹山。
刘国能和副将张万庆带着六万义军,心急如焚赶到随州。到后,方知是虚惊一场。
你道为何?他的老母不仅没有被抓,反而让陈洪范奉为上宾,接进城内,安排了房子,赠送了大量钱物。
刘国能的母亲和妻子一直住在乡下,鲜有人知,他年年派人前往去看望。没想到让陈洪范给弄进城了。官府的用心,刘国能清楚得很。
刘国能进屋,母亲坐在床沿,妻子和两个儿子在地上玩游戏。刘国能恭恭敬敬喊了声娘。两个儿子,大的九岁,小的七岁多,见了父亲,争相扑入怀,说,爹,我们天天想你啦。
刘国能笑着摸两个儿子的小脑袋,又喊了声娘。四年不见,您老身体好吧?
老婆走近说,娘身体好得很,就是成天念叨你。
刘国能说,我不是回来了吗?
老母发话了。国能啊,回来就好。你看这些年东躲西藏,与官府作对,官府并不记恨我们,如今还接到城里享清福来了。
老母说的倒是句实话,别看刘国能是义军首领,这几年官府倒没为难他的家人。
老母说,儿啊,打小我就教你做人要忠孝仁义,你造反朝廷叫不忠,长年在外不管家人乃不孝,没顾上亲友算不仁,到处打劫人家财物是不义,叫我如何不气?
娘,我杀的是贪官污吏,劫的是地主恶霸呀。刘国能争辩。
老母一拍大腿,逆子,你还造反有理了。天下可是朱家的天下,不是八大王的天下!你在外造反,我们在家没少挨街邻亲友白眼,都说我家出了反贼,我是反贼婆子,你算孝吗?
这……刘国能顿时无语。因为自己造反,家人背了个反贼的骂名,毕竟是事实。
妻子在一旁劝话了。国能,你莫跟朝廷作对了,听娘的话,回来吧。
刘国能摇头。不行,不行,我宁愿死也不会降的!
那行,你不降我就宁愿死!刘国能万万没想到,母亲拿起床上的剪刀,就往左肚腹刺。顿时,厚厚的棉衣,给刺成个窟窿,鲜血浸红一大块。
刘国能大惊失色,慌忙喊门外的亲兵,你们愣着干什么,赶紧把我娘抬到军营去抢救!
来到城外的营房,军中大夫急急打开药袋,拿出创伤药粉,洒在老人伤口上。还好,因为冷天衣服穿得多,只划伤点皮肉,不碍事。老人依旧大骂不止,骂刘国能是个逆子。
经此折腾,刘国能的心理防线崩溃了。他流泪道,娘何苦如此?孩儿听娘的话,不造反了,再不造反了!
老人转怒为喜。
张献忠得知刘国能叛变降敌的消息时,正在保康城外扎营寨,准备休息两天去竹山。
消息是祁三升手下的探兵送来的。探兵说,刘国能在随州投降明政府后,但其手下五六百万人大多不愿投降,只有五千余人跟了他,其余都解散回家或投入老回回、革里眼营中。刘国能和张万庆只被授予守备之职,驻守襄阳。显然,他俩为了表功,随时准备围剿张献忠部。
刘国能、张万庆掌握着张献忠很多情报,又熟悉大西营义军,真打起来,区区三万残兵败将,对抗刘国能六万人马,不可能有胜算。何况,襄阳西北一带,还有左良玉的十五万精兵,弄不好义军会全军覆灭。
革命形势变得愈发复杂,严峻起来!
张献忠在帐篷内召集各营将领议事,有孙可望、艾能奇、刘文秀,有白文选、薛成才、贺国现、赵世朝、张其、沙黑、贺九义、王自奇、靳统武等各小营头领。
议题只有一个:三万人马,何去何从?
与会武将分为两派。以孙可望、艾能奇为首一派主张宁死不降,立即与房县的曹操罗汝才部汇合,凭借神农架山高林密地形抗击明军。以刘文秀、白文选为首一派主张降,且越快越好。两派各有支持者,人数相当,争执不下。
张献忠不悦道,降什么降,老子的意思是招安。
众将窃笑,招安与投降有区别吗?
张献忠就骂,你们死脑筋,投降就是归顺,部队解散改编,招安就是投靠,名义上归朝廷管,实际上部队独立。你们把老子当什么人了,老子可不是刘国能、张万庆!
众将不语。白文选心底在犯糊涂了。招安、归顺,投降,投靠,真的有区别吗?他不敢再反问。
于是举手表决。不同意招安的举手。
孙可望带头举起来,艾能奇也举起。随后,靳统武、薛成才、贺国现、张其也举手。
张献忠数数,六个。他又喊,同意招安的举手。
孙可望说,还用举手,票数相等。只看父王您站那边了。
张献忠瞪了孙可望一眼。孙可望不敢言语。于是,同意招安的举手。
张献忠一数,八个。孙可望一惊,怎么会多两个呢?他仔细一瞧,原来是薛成才与贺国现,刚才举手不同意,这回又举手同意了。
孙可望道,父王,他俩出尔反尔,不能算数,举手无效。
白文选悄声问身边的薛成才与贺国现,你俩刚才不是站在孙将军那边吗?
薛成才嘿嘿一笑,没听讲识时务者为俊杰吗?
张献忠举手,说,我同意招安,这票算数吧?
孙可望铁青脸,连连说,算数,算数。
就这样,少数服从多数,义军下定决心向朝廷招安了。
孙可望与艾能奇从帐篷出来,一脸怅然若失。
艾能奇问,大哥,你说若是定国在,他会不会站在我俩一边?
孙可望答非所问,说,陈洪范真是个人才。
艾能奇问,怎么?
孙可望道,他利用刘国能是个孝子,搬出其母成功劝降,如今又把他的人马摆到襄阳,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哪。
艾能奇明白了。哈,陈洪范倒把你家老祖宗的用兵精髓学到手了。啥时你也使招上上策,解解我军困局哪?
孙可望摇摇头,对付左良玉,用不着上上策,只有一下策。
是什么?艾能奇问。
孙可望握紧了拳头。
艾能奇会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