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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西南，有一小县，名曰潜山。县境有寨，名曰天堂。
天堂非寨，是山，一座高山，大别山主峰。雄关漫道，崇山峻岭，茂林修竹，龙潭飞瀑，奇松怪石颇多，古称“吴楚东南第一关”，
金秋十月，景致迷人。天堂寨的夜，格外寂静，令人有些莫名的恐惧。满天星斗。秀月如钩。大西军军营，梆声响亮，不时传来士兵们此起彼伏的鼾声。树林里，草丛中，隐约传来蟋蟀的欢唱。李定国的帐篷，烛光还亮着，昏黄的一团，映照他手上的书本。他怎么也看不下去。
久旱无雨，天干地燥，地面落叶，干枯得一捏就碎。李定国真担心，万一官军偷袭，来个火攻，那可不得了。为此，他两次向张献忠提出，把营寨搬迁。张献忠不同意。他说，山高林密，官军敢来吗？孙可望和艾能奇说他多心了。白文选也这样说。
大家都说没事，他还能说什么呢？只是，他的心底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每到夜晚，格外警惕。
忽然，帐篷前晃过一个人影，李定国警觉地抬头，轻轻问了声，谁？
是我呀。分明是白文菊的声音。李定国皱下眉头，你怎么还不睡？文菊边答边入内，我睡不着，可以坐一会吗？李定国怔了怔。烛光下的她，一脸妩媚，幽香扑鼻，他迟疑了，这，深更半夜的，不太好吧？
白文菊眨巴眼睛问，你好象不太愿意让我进来？
李定国犹豫片刻，轻轻摇头，指了指对面的小木凳，示意她坐下。
还说不是。白文菊嘟起樱桃小嘴，一屁股坐下。明摆的，李定国是在避嫌，怕别人说闲话，更怕罗明月知道了不高兴。
既然捅破了，李定国就不拐弯抹角。他承认，军营里有很多关于他和她的谣言，他不能不注意点，要文菊也注意点，你还是黄花闺女，都规矩些好。
哈，你是真嫌弃我影响了你，还是真怕她呢？白文菊抬高嗓门，很生气，起身，抬脚就走。李定国一把拉住她的手，说，对不起！
白文菊就骂，你是个伪君子，胆小鬼！
李定国微笑，并不反驳。
白文菊问，你老实回答我，你究竟爱她还是爱我？
李定国想都没想，说，两个都爱，对你是兄妹情，对她是夫妻情。
白文菊挑衅地说，什么夫妻情兄妹情，你和她没结婚，不算夫妻，我也不想做你的妹妹。
李定国伸出手指，敲敲她的额头，说，傻丫头，今晚不提这事。
白文菊见他软了口气，火气也就软了。她歪着头，指指身上，问，漂亮吗？
李定国这才发现，文菊穿着件粉红的纱衣，配在她苗条的身段上，凸凹有致。平日盘起的秀发自然地披在肩上，显得格外地雅致和美丽，宛如出水的芙蓉，让人看一眼就心跳。难怪军中上下，都说她是第一美女。连李定国这种心眼很高的人，都不得惊叹，文菊，你真是仙女下凡来着。
嗬，瞧你夸的，把我吹到天上了。什么仙女不仙女，我是民女！文菊认真地纠正他的说法。边说边靠近李定国，看他手上的线装书，不是古墓秘笈，就问，怎么没研究古墓秘笈了？
李定国道，哪有天天看古墓秘笈的，我都能倒背如流了。鸳鸯阵、七绝阵，战士们练得差不多了。再厉害也要到实践中检验，才能灵。只懂理论不会实践，秘笈也会变成废纸。有件事我一直挺纳闷。
白文菊心里格登一下，问，纳闷啥？李定国说，全天下人都说古墓秘笈上有《百战奇谋》，谁得了这部书就能得天下。可我看来，不过就是两种阵法罢了，根本就没记载《百战奇谋》。
白文菊说，古墓秘笈原本就没有《百战奇谋》，是江湖人士乱猜的。你既然倒背如流了，也别看啦。对了，那你今晚看的什么书？
李定国听她一问，下意识想用另一本书遮住刚刚看的书。白文菊眼尖，一下识破了他的意图，弯腰抢过那本书，一看，她讶然之极，你看《金瓶梅》？
事已如此，李定国倒理直气壮了。他没好气地反问，我怎么不能看《金瓶梅》？
白文菊内心涌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是惊讶？是同感？是赞赏？还是窥测到一个人隐秘内心世界的喜悦？也许都有吧。毕竟大英雄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她故意提醒，《金瓶梅》可是禁书啊。
是啊，是禁书。李定国不否认她的结论，但他又说，下令禁毁的人未必是正人君子，下令禁的书未必是坏书。
白文菊大吃一惊。她不相信平时威风凛凛的他，会有离经叛道的一面。何况，《金瓶梅》乃市井流行书，内容淫诲不堪，正人君子向来瞧都不瞧它的。
不知道为什么，窥破了李定国的隐私，她反而有些窃喜。窃喜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李定国见她神思恍惚的样子，不由自言自语，坏了，我在妹妹眼里的正人君子形象全毁了。
白文菊扑嗤一笑，这样好呀，让我看到你不为人知的一面，看到另一个李定国。
李定国悄悄问，另一个我比道貌岸然的我，哪个更好更可爱？
白文菊想都没想，脱口道，还是另一个好，另一个更可爱。
李定国嘿嘿笑了，用挑战的口吻问她，《金瓶梅》你看过？他故意挪揄她。他知道一个少女不会看这种书的。
谁知白文菊的回答让他大跌眼镜，她承认看过，在燕子寨时，同手下几个心腹姐妹，还偷传阅过《西厢记》、《欢喜冤家》、《肉蒲团》。这些禁书都是打劫过往官吏富商时，顺手牵羊来的胜利品。
李定国眼睛睁得好大好大。
白文菊狠狠捏他的鼻子，别装正人君子啦，凭什么你们男人看得，女人就看不得？
想想也是。李定国记得有个晚上，王玺谈及他与吴小梅相识经过时，提到吴小梅偷偷看淫书的细节。两个人因为看淫书，还偷吃禁果呢。
白文菊说，禁书不全是坏书，禁书里也有不少好句子。你知道禁书《西厢记》里最打动人的是哪一句吗？
李定国摇摇头。《西厢记》他看过两遍，还是张献忠从一个王爷家搜出来，顺手送给他的。后来，让靳统武借去，至今没还。他想不起书里有什么特别打动人的话，倒是记得有些唱词十分感人。他问文菊，是哪一句？
白文菊要他猜。定国想了想，要她直接告诉答案。白文菊却粉脸通红，表情羞涩。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不是？
白文菊捧住脸道，哎呀，别说了，羞死人了。从她的娇羞里，李定国看出，他猜对了。
瞬间，空气凝固了。两人一下子不知道再往下去说什么。两颗年轻的心啊，正激荡着呢。李定国现在才明白，他对白文菊的爱，不只是兄妹情，早就有了另一种情感，只不过他不愿承认罢了。
还是白文菊先打破了沉闷。她抬头问李定国，明月妹妹和你还好吗？白文菊和罗明月上回在舒城，争风吃醋，大打一场，也使李定国和罗明月关系紧张。
李定国答，没事了，是我主动认错的。这就好比用兵，退一步海阔天空，心宽为大，一切都会平安无事。
白文菊嗯了一声，单刀直入追问，你想娶两个老婆吗？
话未落音，李定国脸一沉，这不可能！
白文菊以为李定国听不懂她的意思，干脆再挑明了，我是说，你会像他们一样，除了有个妻子，还纳妾？
这个问题真是太具挑战性了，尤其是从一个少女口中说出来。李定国哪有不懂那双水汪汪眼瞳里藏着的意思。但他的心，早让一轮明月占得满满的了，哪怕是一点隙缝都没有。他不忍心伤她的心，干脆装傻，你是看到军营里许多将军都有两三个妻妾，有意见吧？
你说什么呀？白文菊气得直跺脚。我哪有鄙视将军们纳妾的意思，这现象多着哪，大明法律也允许的。你那么崇拜威继光，他不一样有个妾。
李定国嘿嘿笑着，自古英雄爱美人，戚将军，是大英雄，纳妾也正常呀，何况沈四维是个大美人。
那你的意思，我就不是大美人了？白文菊哼了一声。
李定国深情望了望白文菊，欲言又止。他不能造次，更不能有非分之想。那样的话，既对不起罗明月的一往深情，更对不起白文菊。白文菊应该嫁一个比他更优秀的男人。她就是去做皇帝老子的妃子，都委屈了。
两个人正悄悄说着，巡逻哨兵过来了。领头的见帐逢里亮着烛光，探头过来，将军还没睡呀？
白文菊也不避嫌，反而故意靠近李定国，开玩笑说，你们的大将军呀，深夜在忙着研究“有情人终成眷属”呢，哪会睡呀？
领头哨兵听不懂意思，傻傻问，卷熟是什么玩意儿？哦，我明白了，将军是半夜肚子饿了，白队长给他送卷肉包子来了。说完，自言自语走过去了。
白文菊咯咯笑得弯不起腰来。
李定国生怕她惊醒了隔壁的李信等亲兵，一把捂住她的嘴，在她耳根轻轻骂，傻丫头，别把别人吵醒啦，回去睡觉。去，快去！
白文菊抬头望望帐篷外的天幕。哟，月亮都快到头顶了。她知道已经很晚了，于是，起身，冷不防朝李定国脸亲了一口，嘻嘻跑了。
李定国摸摸发烫的脸，心想，完了，今夜非失眠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