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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李定国在大帐中，静静地发呆。浓眉大眼，披上郁闷的神色。
桌上，残烛如豆，烛泪慢慢积攒成沉重的珠滴，慢慢地流下来，积成油汪汪的一摊。蜡烛芯不时爆响，迸出几点火星，还没有落下，就已变成焦黑的小渣子，掉到书页，在沉静的夜里，也能听到微微的响声。
这几天，悔恨、焦虑、忧郁，折磨得他无法入眠。自从十岁从军，跟随父王南征北战，鞍前马后，经历了多少纷飞的战火，却没有一次像这回败得惨。南阳一战，孩儿营元气大伤，但那是卢鼎的叛变造成的。而玛瑙山一战，孩儿营差点全军覆灭，他要负主要责任。他翻出《孙子兵法》，但，看了十几页，没看进去一行字。他又望着灯芯上的火苗发呆。
烛台上，一张刚绘制的四川地势图摊开来。图上有些地方贴着黄绫小条，标示着明军各部的蕃号和兵力。明显看出，官军部署在四川的兵力，已达十四万，而在湖广，还有陈洪范的几万人马。若不是他麻痹轻敌，义军也不会一败再败，孩儿营也就不会全军覆没。
蜡烛火焰闪跳一下，便摇晃着颤起来。李定国的心也微微发颤了。他感到有很多东西在往心里挤，是愁闷？是忧郁？还是悲哀？悔恨？愧疚？……
许多次惨烈的血战挤进脑海，这使他精神越来越紧张，呼吸越来越急促，额上竟然渗出一层冷汗。
李定国感到有些头痛，他走到案边，放下烛台，从背包里摸出箫来，走出了帐篷。
营房外的竹林，一条山溪欢快地流过，全然不理会尘世间的烦恼和痛苦。李定国开始吹箫了，分外呜咽，带着哀伤，带着凄凉，回荡在山谷。这次他没有吹岳飞的《满江红》，吹的是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却是李定国重重地叹息。
此刻，附近健妇队帐篷，罗明月辗转难眠。她听到了箫声，知道是李定国在难过，便披衣出帐，循声而来，悄无声息坐在他的身边。
李定国反复吹，良久，才发现默立一边的罗明月。他有些意外，放下箫，问，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罗明月说，箫声太忧伤了，我听得睡不着。
李定国说，那不是全营战士都会失眠？不行，我不能吹了。
罗明月靠近他，依偎在他的右肩，双眼流淌波光。她贴耳说，如果箫声能赶走你的烦恼，你就吹吧，心里会好受些。
李定国轻轻抚摸她的秀发，说，有你这轮明月照在身边，足以洗涤心田的苦闷了。
真的吗？你就这样看重我？罗明月闪眨着长长睫毛，双眸在皎洁月色下，格外明亮。
李定国也不回答，深情望着她。心有灵犀一点通，情人之间，很多时候，语言是多余的，也是苍白的。
竹林尽头，小溪流过一片农田，田已荒废，乱草丛生。溪水潺潺，周围寂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良久，罗明月幽幽地说，等革命成功了，我就回到罗家庄去，开荒造田，种几块地，养一群鸡，自由快活地生活。
李定国笑了，为她诗情画意的想象力。他脱口问，就没想过生大堆孩子？
罗明月说，你陪我种田啊，我就帮你生一堆男孩子，个个比你英俊、聪明。
李定国说，为什么不能是女孩子呢，个个比你漂亮、可爱。
罗明月说，行，男孩，女孩，都要。就怕像你，下不了地，干不了活。
李定国说，我就不会学啊，凭我的聪明脑袋，绝对是一流的农夫。
罗明月认真打量心上人的伟岸身躯，噗嗤笑了，那我就是一流的农婆！
农婆？有这个叫法吗？李定国想笑，又笑不起来。他想起自己空怀雄心壮志，救国救民，如今落得无法施展的下场，不由得神情黯然。也罢，以后就过陶渊明的生活吧，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这也不错。
他一边说话，一边澘然泪下。
罗明月替他拭干泪痕，说，你不可能当农夫的，别看父王发你那么大脾气，撤了你的职，心底还是疼爱你呐。我听统武说，父王躺在床上，发烧时，只念叨你的名字呢。
李定国说，我不怪父王，感激他还来不及。要不是他，我能活到今天？我只想起孩儿营牺牲的弟兄，他们跟随我出生入死，如今大部分先我而去。而我，偏偏活了下来。
罗明月说，这是好事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上天派你下凡，是来拯救芸芸众生的，怎么会轻易让你死去？
李定国苦笑，什么必有后福，老百姓不幸福，我哪会幸福？你看我一败再败，如此无用，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能拯救老百姓？
罗明月安慰道，不怕百事不利，就怕灰心丧气。你不要太悲伤了。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当兵的，能战死沙场，算是不错的归宿。
李定国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每每想起这两句诗，我是无限伤感。什么是成功？成功就是差一点儿失败。什么是失败？失败就是差一点儿成功。作为军事指挥官，以最少伤亡取得最大胜利，才是最优秀的。我们暂时可以躲在深山老林打游击，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成天躲在山中，与虎狼共舞，如何推翻明王朝的反动统治。目前，对我们威胁最大的，造成伤亡最大的，是七绝阵。要破获七绝阵，就必须找到古墓秘笈啊。
罗明月何等聪明，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柔声问，莫非你想去找那个马凤雅？
李定国深情望着她，坚定地点点头，说他明天就走，不管古墓秘笈在不在她手上，也得去一趟。
罗明月不放心，一个劲地摇头，不行，不行，此去千里迢迢，山高水恶，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李定国看她担心的样子，伸手抚摸她的满头乌发，微笑地说，傻瓜，我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遇过，不会有事的！
罗明月还是很担心，幽幽地说，我听说那个马凤雅杀人不眨眼，是个女魔头，你得小心呐。
李定国哈哈笑起来。罗明月瞪他一眼，你笑啥？
李定国赶紧止住笑，说，没啥，没啥。他边说边在想，那个马凤雅真有这样恐怖吗？只听明月在耳边说，你真要去，我陪你去！
李定国摇头，不行，路途遥遥，再说，你走了，健妇队怎么办？
罗明月就不争了。她倒不是怕路远，而是担心健妇队几百个姐妹们。她真走了，确实没有合适的人管理了。她说，那要我舅舅陪你去。
高文贵与武林界熟悉，武功强，他去，再好不过了。李定国点点头。他看到罗明月胳膊上的伤，问她还疼不疼？
罗明月撒娇说，你才想起问哪？不碍事，就肿了两天。
李定国看着她明眸皓齿的脸，想到又要远行，有些依依不舍，轻轻搂住她的腰。罗明月趁势倒在李定国宽厚的怀抱，心跳咚咚响得欢，越来越急促。他情不自禁吻她的小嘴。罗明月双手勾着他的脖子，热烈地回吻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