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玺与欧阳红共骑一马,跟着程华青,一路飞奔,黄昏时分到了华山脚下的王家岭。
西岳华山位于华阴县城南。汉班固《白虎通》云:“西方为华山者何?华之为言获也,言万物成熟可得获也。”华山有朝阳、莲花、落雁、云台、玉女诸峰,分别坐落于东、西、南、北、中。道教列为三十六洞天之第四洞天,喊做总仙洞天。华山的道士,最早是北魏著名道士寇谦之,服食饵药,随仙人成公兴隐遁华山,后再去嵩山修道。
程华青告诉王玺,十六道人有六十多岁了,本名马真一,是湖广人氏。十六道人本是古墓派掌门人,为人憨厚,十多年前被洪希贵赶走,与妻子独臂女侠隐居在辰州。独臂女侠死后,十六道人独自来了华山,居住在王刁洞。不事斋醮,亦不炼丹,唯以清静全真为教,答问吉凶。结茅峰顶,曰复庵。上次,顾炎武在昆山抗清失败,其母王氏被清兵砍断右臂绝食殉国,顾炎武幸得逃脱,开始四方云游,来到华山,拜访过十六道人。至于古墓秘笈是否真在他身上,是否记载有传说中的《百战奇谋》,不得而知。
欧阳红问,顾炎武是谁呀?
王玺说,顾炎武你都不知道啊,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呢。他是苏州府昆山人,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人称亭林先生。他苦苦探求国家治乱之源,生民根本之计,纂辑了《天下郡国利病书》,痛陈朝廷土地兼并和赋税繁重不均,主张实行“藏富于民”,轰动一时啊。
欧阳红不信,反问,莫非他比徐霞客还厉害?
王玺说,厉害不厉害可没法相比,反正徐是一介文人,顾是文武全才,一人挥剑于万军之中,像切西瓜一样。
欧阳红敬佩地说,真的啊,要是我能见到这个大学者就好了。
程华青在马背上笑道,佛家讲究个缘字,不可强求。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就像古墓秘笈,只有有缘人,才能得到的。
欧阳红嗯了一声。王玺却举起马鞭,驾驾两声,快马加鞭,往王家岭而去。
王家岭到华山主峰,还有三十多里路。村子坐落在一处山谷,以窑洞为主,气温比江南要凉爽得多。
三人来到村前。村子不大,家家窑洞外用石板彻墙,用木橡搭起厦棚遮阳挡雨。村中一条小溪潺潺流过,村口有节孝碑楼。碑头为悬山顶式,斗拱三层,探头、花牙子、额枋。漏窗、楹联、高浮雕瑞兽头,华美玲珑。关中平原,绵延八百里的平川沃地,孕育了中华文明。沧桑的历史,就埋藏在黄土地上的窑洞,像散落在长河中的文明絮片。
刚过碑楼,走来一个五十开外的男子,看到欧阳红,怔了怔。欧阳红认出,是十几年未见面的姑父王怀义。程华青也认出了他,便主动打招呼。
欧阳红问姑父,姑妈身体可好?王怀义长长叹口气。欧阳红心头腾地升起不详的预感。王怀义告诉她,去年夏秋大旱,庄稼颗粒无收,连村后的树皮都吃光了。她的姑妈带了两个儿子到深山挖野菜,结果误食有毒的野果,全部死在山中。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欧阳红的泪水泉涌而出。多么可怜的姑妈和表弟啊。为什么死的不是贪官而是好人呢?老天爷太不公平了!
欧阳红正沉浸在悲痛之中,王怀义指着王玺问她,这是哪个?不会是你的……,其言下之意,欧阳红当然明白。她赶紧解释道,他叫王玺,是我半路遇到的朋友。说着,她把自己遭遇歹徒被王玺救出的事说了,并告诉姑父她是在投亲的。
王怀义明白误会了,赶紧向王玺道谢,又对欧阳红说,谁料你舅舅的心如此狠!以后,你就别跟他了,不过姑父家你也知道,你姑妈在的话,我没二话,可如今……
常言说:“听锣听声,听话听音”。欧阳红听出,姑父不愿收留她,便接口道,我是来看您的,住一两天就回去。
见欧阳红毫无责怪他的意思,王怀义内心难免有些愧疚。他也是没办法,饥荒年月,他一家都靠野菜度日,如果还添一张嘴巴?他又不放心地道,你回哪里去?侄女啊,我看你还是找个好婆家,嫁了算了。
欧阳红没料到姑父会说出这种话来,一下就不知如何说了。她何尝不理解姑父的心情。换个角度而言,姑父这个主意还是不错的,也是唯一的出路。可是,婚姻非同儿戏,不是说嫁就能嫁的。
一直在旁边不做声的程华青安慰道,妹子,天无绝人之路,你也不用伤心。我看大家一路辛苦,不如去我家一起吃个便饭吧。
王怀义说,还是去我家吧,再怎么着,饭还是有几口的,没有什么好菜罢了。
程华青摆摆手,那倒不必,这样吧,王大侠就去我家,怀义兄就好好招待你的侄女。
欧阳红依依不舍看了看王玺。说心里话,这三天的相处,欧阳红对王玺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情感。她感觉舍不得离开他了。王玺呢,要说对这个美丽的女孩不动心是假的,可他有了吴小梅,是不可能有非分之想的。其实,人生道路上,有多少这样的路客,萍水相逢,陪伴走过一段路,再又离开。匆匆,再匆匆。甚至,一辈子不会相见。日后若能偶尔想起一些擦肩而过的人,就不错了。
欧阳红伤心道,王哥哥,你说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王玺微笑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告辞。
等等。欧阳红快速上前几步,从头发中取下一粒红珠子,道,此珠子是我祖父在华山采集草药偶尔挖得,名叫红丸,能发出一种奇特的光。身体有点痛痒的,感冒发烧、跌打损伤之类的,在患处摩擦生热,就会痊愈,送给恩人做纪念吧。
王玺极力推辞,不肯要。王怀义见欧阳红诚心相赠,劝他收下。王玺经不住左劝右劝,只得接了,拱手告别,去程华青家。
程华青的家在村子东头的山坡,原始的土窑,陕北高原的黄土很独特,黏性和直立性特别好,人们用镢头在土崖上挖一个上圆下方的洞,就成了冬暖夏凉的居室。窑口居中留一个矩形的口子,用木框或石板一隔为二,上窗下门。土窑内部是“土”为本的,窑脚锅台火炕都是土的。
转眼来到村东头。走进窑内,里面摆设十分简陋。程华青的妻子,穿着朴素,典型的北方女人。看年纪,不过三十出头,脸色红润,身材高大,显得成熟丰满。他们结婚晚,儿子才五岁,皮肤白净,乖巧可爱。王玺心想,龙生龙凤生凤,倒没料到程华青皮肤黝黑,生个儿子却这般白净秀气。
家里来了陌生客人,孩子坐在炕头用警惕的眼神看着王玺。王玺向他打招呼,他理也不理,就跑一边玩去了。程华青的妻子说,瞧这小子,没一点礼貌的。王玺笑了笑,说,小孩子,不要论大人的礼节。见了生人,多半是这样。
当晚,王玺在程华青的窑洞住下。而程华青的妻儿则住在土窑外的一间茅屋里。两人尽谈些武林中的事情,天南地北,倒也很投缘。聊到半夜才睡,睡前,程华青的妻子特地做了馒头给他们吃。王玺因为连日来的奔波,很困,就沉沉睡去。
到了三更时分,窑洞外火光冲天,热气烤人。王玺揉揉眼睛,有些奇怪,半夜哪来的亮光呢?
正狐疑间,传来程华青妻子的惊叫,天哪,外面起火了!起火了!
王玺几乎是和程华青同时跑出门外的。紧挨土窑的茅屋,正处于一片火海中。王玺要程华青去救儿子,他挥舞宝剑,清除地面杂草,程华青刚冲进去,一根屋梁断了,房屋轰地倒塌下来,程华青的妻儿双双烧死在烈火中。
熊熊火光惊醒村里人,男女老少都赶来救火。一时间,叫喊声,泼水声,树木断裂声,响成一片。
王玺想,怎么平白无故起火了呢?正迟疑间,看见山坡上跑出一群人来。领头的在叫,程华青,你今天死定了!
王玺感觉这人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