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国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称“曹操”的罗汝才。
罗汝才三十五六岁年纪,中等身材,头发稀疏,脸色黄而枯瘦,额头有几道深深的皱纹,若不是那双带着狡诈的眼睛犀利,准以为是个乡下种田的老农。
李定国与罗汝才握手后,就把身边的罗明月介绍给他。“曹操”握着明月的手,打趣道,好啊,我姓罗的出了女将军了。明月谦虚地说,今后仰仗家门多多培养。
罗汝才转身,对张献忠说,大哥,这些年我躲在房县深山老林养精蓄锐,为的就是这一天。从今日起,我愿与大哥齐心协力,共创宏伟大业。
张献忠大悦,拍拍罗汝才的肩,曹操,咱们再不用受他娘的窝囊气了。你放心,今后有我老张的,就少不了你的。谁叫我们是亲戚了啊。
罗汝才一怔,看了看李定国和罗明月,霎时明白过来。按辈分,罗明月得叫罗汝才叔叔。两人会意地笑了。只有罗明月不说话,一张桃花脸,灿若朝霞。
当晚,义军在房县县衙召开了军事会议,研究下一步斗争的目标和方向。张献忠提出,湖广官军密布,不利南下东进,决定放弃房县,联络在均州受抚招安的王光恩、王国宁、惠登相、常国安、杨友贤共五营义军,一起打进四川,凭借天府之国的天险作为大后方,与官军作长期斗争,建立革命根据地。罗汝才也赞成。
刘泰自告奋勇,他去均州联络王光恩等五支义军队伍,张献忠说,行,上次你联络及时,还没记功,这回你成功了,两次功劳一起记。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于是,义军暂时在竹山休整。
几天后,刘泰很快回来了,一脸沮丧告诉张献忠,王光恩他们起初也动了心,想联合张、罗一起结盟,还达成了口头协议。不料,第二天,王光恩受到朝廷派来的暗探的贿赂,又反悔了,说什么大丈夫各立门户,今献忠反,吾辈也反,是出其裤下,吾不为也。他撕毁协议书,胁迫王国宁、惠登相、常国安、杨友贤咬破手指,滴血定盟,反而向熊文灿表示永不背叛朝廷。
谷城义军再起,宛如一声春雷,宣告了招抚政策的破产,以及偷袭计划的流产。熊文灿感到大祸临头,慌忙下令远在襄阳府的左良玉,率兵进剿,希冀侥幸取胜,减轻罪责。同时,派人飞信快马去北京,把军情速报朝廷,请求发重兵支援,剿灭义军。
左良玉见信,也是大惊失色。三个月前,他派陈洪范围剿高文贵失利,正筹划发重兵再次去望佛山,没想到高文贵联合张献忠造反了。他与河南副总兵罗岱,亲率三万人马,于七月十五日从襄阳起程,浩浩荡荡,杀向谷城县。
当左良玉赶到谷城时,大西军早撤走了,城里只剩下两千多名不肯背井离乡的老头子老太太。左良玉下令统统杀光,对朝廷谎称击溃了张献忠的余部,冒领军功。同时,不顾长途跋涉,继续追击,走了两天,问题出来了?啥?粮食就接济不上。士兵们饥肠辘辘,只得沿途采摘山中野桃、枣子为食,有的把军马杀了吃,有的甚至吃树叶。如此走了十天,才赶到房县。
罗汝才听说官军来了,很着急,认为王光恩、王国宁等人既然不肯结盟,不如放弃去四川的计划,退到房县深山老林打游击。
张献忠执意要去四川。两位义军主帅,为进军路线产生严重分歧。罗汝才无奈,一意孤行,把他的部队转移到房县罗猴山去了。
张献忠放弃了房县,把城内百姓全部带走,往四川进军。由于要护卫百姓,又带了粮食等重物,行军缓慢。这时,探子来报,左良玉的三万人马离义军只有二十里远了。这些年,张献忠是遇左必败,已患上了恐左症,一听说左良玉来了,命令部队弃下辎重,轻骑逃走。
李定国正在想着如何打击左良玉的嚣张气焰,听到父王要逃走,策马折回中军,找到张献忠,一把扯住他的缰绳道,左良玉不是三头六臂,怕他作甚?去年南阳之战,他还不是靠了洪希贵的七绝阵。这次我要以牙还牙,摆下一个火袋阵,叫他左家军有来无回!
张献忠见李定国胸有成竹的样子,稍微镇定下来,问道,我儿,你有什么好计策?
李定国掉转马头,指了指不远处插入云霄的罗猴山,说道,“曹操”在此山中苦心经营多年,他的部队对地形相当熟悉。我看进山中就一条窄狭的山道,左良玉追赶我们必经此路。这山道两边都是险峻石崖,荒草杂木丛生,适合隐蔽,马匹行走其间,十分困难。正好这里干旱月余,岂不天助我也。
张献忠一时没明白李定国的用意。李定国不慌不忙下马,伸手扯了一把荒草,用力一摆,挤不出半点水分,全成了碎粉。
张献忠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夸道,你个小子,半年不见,长进了好多。此等绝佳地形不用,岂不有负天意。老子这回亲自做个大诱饵,不由左良玉这条大鱼不上钩。
当下,张献忠指定这一仗由孩儿营主攻,老营其余人马在罗猴山设下层层埋伏,只等左良玉的人马来送死。李定国想到“曹操”已去罗猴山,就派刘泰速去找他,要他的队伍帮忙断官军的退路。张献忠带了六百精兵,推着几十辆粮车,往山中走,引诱左家军。
左良玉追上来时,看到落在后面的押粮队伍,得意之极,又见张献忠乔装打扮成士兵混在里面,心想你张贼也有今日,过去几次让你侥幸逃脱,这回死定了!
俗话说:骄兵必败。左良玉自恃有三万多兵力,没把张献忠的几百人放在眼里。参将李国英提醒他,小心反贼有埋伏。他训斥道,我几次与张贼交手,哪一次没赢过他。只有你们几个蠢东西,那次在大别山中了老回回的埋伏。打仗要知已知彼,张献忠不是老回回。谅这帮乌合之众不敢设什么埋伏!说完,他号令三军,一路呐喊,活捉张献忠,献俘京师。
官军不紧不慢跟随在张献忠的粮队后面,并不急于攻击,只想等到了山里,来个一网打尽。此举正中张献忠下怀。他要士兵们故作惊慌状,快速进入埋伏圈。愈到山中,路愈难走,官军的马匹难以行进,骑兵变成了步兵,步兵变成了乌龟。
张献忠他们一到约定的地点,就扔下粮车,拨腿往山上跑。左良玉急令手下士兵去追,抢夺粮食,谁抢得多记头功。这一抢,官军自乱了阵脚。
山坡荒草丛中,李定国一声令下,满山响起信号炮声,两边露出三千名弓箭手,都是孩儿营战士。箭箭都是燃烧的火把,箭箭射向几十辆粮车。左良玉如梦初醒,原来粮车里没有半点粮草,全是枯草。粮车里的火药迅速爆炸,官军死的死,伤的伤,当下倒地上千人。
左良玉急率部队撤退。两边的枯草让火箭点燃,狭长山谷,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三万官军陷在火海之中。官军四处逃窜,慌不择路间,互相践踏,死伤上万人。一部官兵拼命往山外冲,被埋伏在高处的义军或生擒,或歼灭。
左良玉手提大刀,蚕眉凤目,面如重枣,人称关云长再世,平素威风八面,此刻狼狈不堪,坐骑也被烧死。他满心恐惧,带着残兵残将往山坡上冲。李定国算准他会翻山逃窜,安排了杨武、张胜、王国勋、梁杰四人,各带一中队人马,堵住了翻越山峦的几条路。左良玉带的这批人马,是手下最强的护卫队,拼死一杀。
李定国担心张胜等人战不过左良玉,亲率孩儿营主力往山上增援,正好与左良玉相遇。李定国一言不发,拿剑就刺。左良玉乃官军中有名猛将,刀功了得,若是平素,李定国顶多只能与他打个平手。如今,前后受敌,他已是惊弓之鸟,无心恋战。十几个回合,就让李定国把头盔挑下,披头散发,成了逃命鬼。
左良玉惊魂未定,在亲兵的护卫下,转而往谷口逃跑,发现罗汝才的五千人马正等他们来送死。左良玉无奈,又折回山凹,急得团团转。山上山下,活捉左良玉的喊声震天动地。
李定国立在高处,取下背上的弓箭,准备候机射杀左良玉。自从罗中飞送给他这把好弓,他的箭技突飞猛进。看左良玉在乱军中六神无主的样子,李定国心想,狗日的,这回你死定了。想罢,他张弓搭箭,瞄准。孙可望从后面赶来,拍下他的肩头,说,我看人多混乱,误射了自己人怎么办?还是让我去活捉左老贼。
孙可望生怕李定国抢了头功,亲自带一队人马杀入阵中,直奔左良玉。
眼见大功就要告成,让孙可望这一搅合,李定国好不沮丧。既然你抢头功,就让给你抢。李定国转而追杀另一股逃窜的官军,发现领头的是罗岱。李定国悄悄张弓一箭,将罗岱射落。张胜飞身下马,将罗岱活捉,押解去见张献忠。
原以为孙可望会活捉左良玉。哪知,左良玉看见孙可望带兵来,居然拼死一搏,冲出了孙可望的包围圈,带领突出重围的一千余伤兵,没命地逃回襄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