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鸥
网站用户
第一章
今天是西江县西江中学公布高考录取名单的日子。
上午九点多钟，因为放暑假而平静了好久的校园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有不少年轻人陆陆续续走进校门，踩着满地的泥浆，向坐落在教学楼后面的餐厅门口聚集。餐厅早已歇业，两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被一根同样生满红锈的铁丝紧紧地固定在一起。门上方的白墙上，“学生餐厅”四个红色大字已经被灰尘和层层叠叠的蜘蛛网遮掩得模模糊糊。餐厅大门左边，布满麻麻点点的泥浆斑痕的白墙上贴着一张鲜艳的红纸，上面写着一行黑色大字：“一九九三年西江中学高考录取榜”。字是刚写上去的，墨迹未干，太阳照在上面，熠熠闪光。大字的下面排列着一行行整齐的小字，都是些人名和班级名。
年轻人们来到餐厅前面的空地上，不自觉地围成了半圆，大家眼睛盯着榜文看。有人哭丧着脸，默不作声，在红榜上看了一遍又一遍；有人面带笑容，显现出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更多的人则是站在那里用手对着红榜指指点点并小声地议论着，哀叹着。
这时候，一个留着短发，穿着一件白底细碎红花短袖的姑娘风风火火地走到人群后面。她没有跟任何人打声招呼就伸出双手，略显粗暴地拨开人群，径直走到最前边，叉拉着双腿往那里一站，扑闪着一双大眼，开始快速扫描那墙上的红榜。看了不到一分钟，她又不停地转动着脑袋，两眼在站在她左右的人们的脸上扫了一圈又一圈。
突然，她抬起右手，使劲地拍向紧挨在她右边的一位男同学的头，手还没有落下，嘴里就飞出了她清脆，急促并且十分响亮的声音：“林晓峰，那榜上咋没见你呢？”
姑娘的声音虽然清脆，但实在是太响亮了，嘈杂的场面一下子被他的声音镇住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从红榜上转移到她身上。那个被她叫做林晓峰的男同学看到大家都把目光聚集到他们这边，白皙的脸蛋一下子红得像石榴。他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身边这个女孩，接着俩眼朝大伙快速一闪，羞涩地低声问道：“杨晓兰？你怎么也来了？”
“我来看看咱们班都有谁考上大学了。林晓峰，你小子平时学习成绩不错啊，咋连个专科学校都没考上！”话还没有说完，这个被叫做杨晓兰的姑娘又抬起巴掌在林晓峰的头上“啪”地拍了一下，“说，是不是不专心了？”。
林晓峰抬起手，抚摸着被打疼的头皮，扫视了一下大家齐刷刷聚射过来的目光，脸已红得发紫，他小声抱怨着杨晓兰：“你看你……有话咱们出去说吧。”他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从人缝中钻了出去。
校园里有不少人在不停地进进出出。因为前天下了一场大雨，到处是污泥浊水，整个校园在同学们不停地踩踏下，变得更加泥泞和杂乱。林晓峰离开人群，快步走向教学区，他朝教学楼扫了一眼，便迅速跑向二楼转身台。刚刚在转身台站稳，他略微扭转身子回过头想看看杨晓兰跟来没有，没想到，刚一回头，脸便撞到了杨晓兰的胸脯上，他羞愧地一跺脚，就要往三楼上。
“你小子还要往哪儿跑？”杨晓兰在后面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有啥见不得人的事儿让你这样躲躲藏藏的？”杨晓兰那清脆的声音更响亮了，震得整个教学楼嗡嗡作响。
林晓峰站住了，额头上、鼻尖上都是汗。他撩起深红色体恤衫的前襟在脸上擦了一把，定了定神，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嘴里咕哝着：“你能不能把声音放小一点？要是在我们山里，就你这声音，早就把狼给招来了。”
“到底是能把狼给招来啊，还是能把它给吓跑？人们都说我这声音能吓死狼呢！”杨晓兰叉巴流星地往那里一站，伸手擦着脸上的汗珠。
“你不是早就不上了吗，今儿来干啥？”林晓峰的目光在杨晓兰的脸上闪了几下，压低了声音问道。
“当时是我妈不让我上了，说一个女孩家，好赖识俩字就行了，上那么多学干啥？刚好，我自己也不想上了，早自习、夜自习，没玩没了的作业……嗨，现在想起来我头都是疼的。要是我想上，别说是我妈，就是老天爷也挡不住我。”杨晓兰用双手把齐耳短发向后拢了拢，然后轻巧地向后摆了一下头，两眼看着林晓峰，脸上带着骄傲的微笑：“当然，我妈也有我妈的难处，指望她一个人挣钱供我上学，确实也不容易。”
林晓峰问：“怎么家里就她一个人？你没有爹啊？没有兄弟姐妹啊？”
杨晓兰伸出巴掌就要打他，吓得他急忙躲闪。她骂他：“你会说句人话不？谁没有爹？你说谁没有爹？”
林晓峰一边躲闪，一边道歉：“我错了，我错了。你有爹，你有爹……”
突然，她好像在林晓峰的脸上发现了什么，便急忙伸手去摸他的脸。林晓峰慌忙往后退，一边退，一边用胳膊来抵挡杨晓兰的手，神情有些紧张：“你想干啥！”。
“泥点子，泥点子！”杨晓兰一边大叫着，一边用一只手拨开林晓峰的胳膊，另一只手在他的脸上捏了一下，“都干了，你小子是从老家跑来的？泥巴都溅到脸上了。”
“哪儿呢，要是从老家来，能来这么早？高考后我一直就没回家，陈亮他爸爸在化肥厂里给我找了个活儿干，想让我挣点钱凑学费，昨天才结束。这泥点子或许是刚才在楼下面溅上的。”
杨晓兰的手刚刚离开林晓峰的脸，他马上就又撩起红色体恤衫的前襟在脸上擦着。杨晓兰看到他那白皙的肚皮上，肚脐下面一竖浓黑的毛直通裤子里面，脸腾的一下子红了，她赶紧把脸扭向一边。林晓峰看看杨晓兰，又低头看了自己的肚皮，就赶紧把衣襟放下来，并下意识地向下拉了拉，然后，抬起头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
杨晓兰扭过头来，看见林晓峰有些窘迫，眼角眉梢都笑开了花，只是没有笑出声来。她看着林晓峰说：“林晓峰，你小子有好事了，咱们有个女同学托我告诉你，她喜欢上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