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峰匆匆忙忙赶到丹朱镇车站,前一趟班车已经走了,后一趟还没有来。他只好站在车站旅社门口的台阶上等待。丹朱镇车站是个露天车站,说是车站,其实只不过是街道旁边的一块儿空地,候车室、座椅什么的都没有,就连一块儿牌子也没有。空地旁边有一家旅社,门口倒是挂着一块儿牌子,上面写着“丹朱镇车站旅社”几个字。站在旅社门口的林晓峰忽然发现旅社的墙上贴着一张招工告示,他凑近了看去:
招工告示
本公司为修复本镇名寺莲花寺,现急招民工50名。要求:男性,身强力壮,能吃苦耐劳。公司包吃住,每天工资十元。有意者请到丹朱镇车站旅社二楼208房间报名。联系人:侯经理。
彩云公司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六日
林晓峰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日,招工的地方就在这家旅社的二楼,就在自己站的地方上面,既然近在咫尺,那就上去看看吧。林晓峰上到二楼,找到208房间,房间门大开着,里面放着一张床和一张办公桌。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个子不高不胖,长得白白净净的。这个时候中年人正在看报纸,林晓峰敲了敲门,问道:“请问,你是侯经理吗?”
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报纸,立刻站起身来,笑容满面地问道:“戏(是)的,小兄弟,你有什么事儿吗?”
听口音是个外地人,操着一口生硬的普通话。林晓峰问:“你这儿是不是还在招工?”
侯经理依然笑着:“戏(是)的、戏(是)的。”
林晓峰:“你看我行吗?”
侯经理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把林晓峰上下打量了一番,皱了皱眉头问他:“小兄弟,你今年几岁了?”
林晓峰笑了笑说:“我个子矮,长相有点幼稚,可我今年已经二十三岁,高中都毕业了。”
侯经理也笑了:“真的吗?”
林晓峰:“真的。”
侯经理急忙招呼林晓峰进屋,又是忙着让座,又是忙着倒水,那股热情劲让林晓峰十分感动。
侯经理向林晓峰介绍:“丹朱镇政府为了发展本地的旅游业,计划修复本省四大古刹之一的莲花寺。我们彩云公司是搞古建筑修复的专业公司,承包了这项工程;工程分两期,一期工程是从丹朱镇修一条通往莲花寺的四米宽的水泥路,计划三个月完成;二期工程是修复莲花寺,计划二年完成。资金由镇政府投入,民工的工资有保障……”
听到这里,林晓峰马上就改变了主意,他不打算去县城找田生福、孙百胜他们了。他心里盘算着,找到他们,他们的爸妈也不一定马上就派人来修路,眼前的燃眉之急还是不能解决,不如来彩云公司卖工,一天十元,一个月就是三百元,只要有三百元,送哑巴姑娘回家的路费,以及家里过冬、过年的困难就可以解决了,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地对侯经理说:“我想来你们这儿干活,你看行吗?”
侯经理忙说:“可以的,可以的。你明天就可以来上班。”
在侯经理的要求下,林晓峰在一张表格上填写了自己的姓名、性别、籍贯,出生年月等信息。填完之后,他对侯经理说:“我现在先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早上八点准时来你这儿报到。”
侯经理说:“好的,好的。”
林晓峰转身向门外走,刚要出门,侯经理叫住了他:“小兄弟,你等一下。”
林晓峰转过身来问:“侯经理,有事儿?”
“来来来,不要急着走,咱们聊聊。”侯经理又招呼他坐下,把放在办公桌上的茶杯递给他,问道:“你们那里还有没有年轻人和中年人想做工挣钱的?”
林晓峰不假思索地说:“有,这个季节,家里都没有什么农活儿了,大家都在家里闲着,正想找个挣钱的门路呢!”
侯经理笑着说:“是这样,镇政府对工程催得紧,现在工地上缺人手,你回家问问有谁还想来,让他们跟你一起来。”
林晓峰点点头,说了一声“好的”,就起身要走。
侯经理按住他的肩膀,说:“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嘛。我给你两天时间,你回去给我招工,这两天时间算你上班,一天十元工资,另外,招工的事儿,我也不让你白干,你每招一个民工,我给你十元的劳务费。”
林晓峰想了想说:“好吧。侯经理要是没什么事儿,我现在就回去了,大后天上午八点,我准时领着人来报到。”
侯经理拉着林晓峰的手握了握,连说几声“拜托,拜托”,把他送出了门。
走在回家的山路上,林晓峰的心情格外兴奋,步子也迈地格外轻快,他做梦都没想到今天能遇到这样好的事儿,这样一来,不仅自己家里的困难可以暂时解决,乡亲们的困难也可以缓解不少。他知道,在王八叉沟这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山村里,多少人的家境还不如他家,缺棉衣,缺被褥,缺油缺盐的情况几乎家家都有。
关于这个莲花寺,林晓峰是知道的,他也去过几次,它在丹朱镇东十五里的一个状似莲花的悬崖上,原本叫罗汉寺。罗汉寺距离王八叉沟直线距离也就四五里,但山高谷狭,没有直通的山路,从王八叉沟去罗汉寺必须走到向善岭,顺着向善岭往前走七八里才能到达。
罗汉寺始建于唐朝中宗时期,明清两代多次修缮。听大人们说,寺庙原来有前殿、中殿、后殿三座大殿,一座高高大大的山门,楼阁四围,亭台林立,大雄宝殿里供奉着释迦牟尼佛祖……整个寺庙建筑古色古香,气势恢宏。不幸的是,二十多年前,有一群人来到这座千年古寺,砸了佛像,炸毁了前殿和中殿,后殿因为住着公家的护林员得以保存至今。
林晓峰不信佛,但他对大人们所说的莲花寺曾经有过的盛景早已心驰神往。毕竟在这荒山野岭,沟壑纵横的大山深处,有了这样一座寺庙,这里的穷山恶水才拥有了几分神圣和庄重;这里陡峭的山峰,凶险的小路才包涵了几分典雅和神秘。
自己能亲自参加修复莲花寺的工作,除了能挣钱之外,也可以说是实现了长期以来萦绕在心中那个不太明确、也不怎么强烈的愿望。
一路想着,林晓峰就来到了羊肠子沟的小店铺里,店老板早就把几盒火柴、一双袜子和几斤盐装在他的布袋里,林晓峰提起布袋,一阵风似的就飘走了。
回到家,他对父母说了今天遇到的好事儿,父母也高兴得合不拢嘴。下午他先在中条沟转了几家,定下了几个人,又到东条沟找到了何棒槌和贾根山他们。向他们说了去莲花寺干活的事儿之后,何棒槌和贾根山也是十分高兴,并说在东条沟找人的事儿他们负责。林晓峰又到西条沟他姐夫家,向姐夫和他的父亲金大叔说了去干活儿的事儿,金大叔说,他也要去,林晓峰说:“你就不去了吧,六十多岁的人了,在外面风刮雨淋的咋受得了,再说,家里还有两个大人和孙子孙女需要照顾,留下我姐一个人在家咋忙得过来?”
金大叔说:“还是让我去吧,一家人光指望宝亮和你姐不行啊。你看他俩整天忙里忙外的都累成啥样了,家里现在连买油盐的钱都没有,出去挣一点是一点。眼看年关就要到了,不说别的,总得弄几个钱买点火纸给祖宗上上坟吧。”
林晓峰看金大叔态度坚决,只好答应了。金大叔高兴地对他说,在西条沟找人的事儿他包了。
宝亮说:“修路的事儿我就不用去了,你们都走了,咱们这两个家不是老就是少的,一旦有个啥事儿,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晓峰说:“这样也行,你就留在家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