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孙百胜和谭乡长骑着自行车来到西江河湾,支起小凳,放好鱼兜,抛下鱼钩,俩人静静地坐在河边等待。孙百胜望着眼前宽阔的水面,苦思冥想着如何向谭乡长提起迁坟的事儿,就在这个时候,谭乡长却先开口了,他对孙百盛说:“百胜兄弟,通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我觉得你是个靠得住的兄弟,如果你觉得哥哥我也是个靠得住的人,今后咱俩合作怎么样?”
孙百胜听了,一头雾水,便脱口问道:“合作啥?”
谭乡长笑了笑说:“当初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王八疙瘩那块地吗?你是不是以为我啥都不知道?”
孙百胜蒙了:“原来你都知道啊?”
谭乡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兄弟还是年轻啊!”
孙百胜一下子打起了精神:“领导,你说吧,咱俩怎么个合作法?”
谭乡长的鱼漂下沉了,他赶紧转动鱼竿上的转轮,不一会儿,一条足有三斤重的鲤鱼被拖出了水面。孙百胜大喊:“上钩了,上钩了,还不小呢!”
谭乡长小心翼翼地把上钩的鲤鱼拉倒水边,用鱼兜装好,然后把鱼钩从鱼嘴里取出来,又安上鱼饵,抛出鱼钩。一切停当之后,他又接着说:“既是自家兄弟,我就直说了,你要在霸王庄开发房地产,我全力支持你,只是我有个条件你要答应。”
孙百胜急忙问:“领导,有啥条件你只管说。”
谭乡长望着漂浮在水面的鱼漂,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想在你的公司入股,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对于“入股”这个词,孙百胜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他根本不知道是啥意思。他想,既然人家谭乡长提出了要求,自己怎么能不答应?他马上应承道:“行行行,只要你看得起我,百分之百都行。”
谭乡长看看他,笑笑说:“我说这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可是干股。你知道,我是靠工资养家活口的,没有一分钱现金。”
孙百胜急忙说道:“承蒙你这么看重我,还说啥干股、湿股,你只要不嫌弃,咱俩今后合伙做生意就行了。”
看着既诚恳又幼稚的孙百胜,早有准备的谭乡长从装渔具的小包里拿出两张纸、一支笔和一盒印油,对孙百胜说:“这是我准备的咱俩合作的合同,你过来看看,要是没意见,你签个名,按个指印就行了。”
孙百胜急忙走过去,接过谭乡长手的的纸看了起来,看到纸上写着甲方、乙方,责任、义务之类的词语,孙百胜也看不懂,他也不好意思问,只是看到自己的名字和另外一个叫何凤仙的人并列排在一起,便不解地问道:“这何凤仙是谁?”
“我媳妇,你嫂子。”
“噢——”孙百胜又仔细看那合同。
等了一会儿,谭乡长说:“怎么样?要是没啥意见,就签上你的名字,然后在你的名字上面按上指印。”说着,把笔和一个红色的盒子递给孙百胜。
孙百胜二话没说,接过笔就在那两张纸的下方分别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伸出指头在红色盒子里蘸了蘸,在写有自己名字的地方按上指印。
谭乡长等他按完指印,先收回印油盒子,又从孙百胜手中拿过两张纸,把其中一张递给孙百胜说:“咱俩各保留一份,今后咱俩合伙做生意,一切按照这上面写的来,你说咋样?”
孙百胜接过谭乡长递过来的纸,随便折叠了几下,往裤兜里一装,说道:“有这张纸没这张纸都没啥,今后,我一切都听你的。”停了停他又立马问道:“领导,迁坟的事儿——”
没等他把话说完,谭乡长就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座坟啊,你看着办吧,咋方便咋来——那是我后娘她娘家老爷的坟,他们家早就绝烟火了……”
谭乡长最后交代:“这份合同一定要保密,只有咱们两家人知道就行了,不要让别人看。”
中午回到家里,孙百胜一点高兴劲也没有。要说,等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把盼望已久的事情办成了,霸王庄那块儿二十亩的商业用地终于属于自己了,不说庆贺了,至少也该高兴一番才对,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却是十二分的沮丧。仔细想一想,也没啥让他不高兴的,对了,就是关于迁坟的事儿,谭乡长对待迁坟的事儿实在让他失望。如果,谭乡长亲自到场,指挥人马把死者的尸骨连同那肯定已经腐烂的棺木一同迁走;或者,谭乡长因为工作繁忙,让孙百胜为死者准备一口新棺材,再找一个阴阳先生来把死者的尸骨庄重地从坟墓中搬出来,装进新棺材,再让他找一块儿风水宝地把死者重新安葬;如果,谭乡长让他在重新安葬死者时必须请来八仙,敲锣打鼓,还要一路不停地放鞭炮……尽管这样做,既费时间又费金钱,他孙百胜不仅一百个愿意,而且会更加敬重谭乡长,可现在的情况是……孙百胜实在不愿意往下想。
总算事情办成功了,孙百胜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激动,他决定去金平县找孙百昌兄弟,把自己跟谭乡长合作的事儿告诉他,让他判断一下这样做好不好。一大早,他顾不上吃饭就坐车到了金平县,来到孙百昌家。孙百昌不在家,他父母去姑姑家看望他爷爷奶奶去了,家里只剩下外婆一个人看家。
老太太一见孙百胜很是亲切,拉着他手问长问短。他问老太太:“外婆,百昌去哪儿了?啥时候回来?”
外婆告诉他,今天天不亮百昌开着车出去送货了,估计下午才能回来。无奈之下,孙百胜只好坐下陪着老人说话。
别看老太太六七十岁了,不仅面色红润,而且耳聪目明,口齿清晰。她好像对孙百盛很感兴趣,她问他:“孩子,你们西江县有没有一个叫王八叉沟的地方?”
孙百胜十分惊奇:“有啊,外婆知道王八叉沟?”
老太太有些兴奋:“知道,早年带着孩子们讨饭时去过那儿。那个鬼地方现在是不是还跟先前一样?”
孙百胜回答道:“跟先前可不一样了,自打去年通往山外的路修好之后,沟里的人们出出进进都方便多了;山里的很多东西都可以拿到街上卖,还有,沟里现在已经架上电话了。”
老太太有些惊异:“你说,过白虎崖的那条路修好了?”
“修好了。”孙百胜更是惊讶,“外婆还知道白虎崖?”
老太太没有直接回答孙百胜的话,她好像在回忆什么,嘴里不停地说着:“那个鬼地方可坑了不少人,可坑了不少人啊……”
孙百胜对老太太开始怀疑起来:外婆对王八叉沟怎么这么熟悉?不仅仅是去那里讨过饭吧?——既然老人家不愿意说,咱就不能多问,说不定,王八叉沟——五弟林晓峰的家乡,真还有老人家难以启齿的酸甜苦辣呢!
中午,老太太用了很短时间就给孙百胜准备了一桌内容丰富、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有鱼,有鸡,有腊肉,还有青菜。孙百胜对老太太高超的厨艺和干练麻利的动作赞叹不已,心想:如果自己的母亲到了这她这个年龄,也能这样健康、利索,那真是我孙百胜的福分。
老少二人正吃着,孙百昌回来了。一见孙百胜就笑呵呵地说道:“今天出去送货,不知为什么,总想赶紧回来,我自己都弄不清原因,原来是哥来了,看来咱们真是亲兄弟啊!”
孙百胜急忙拉着他坐下。外婆一闪身从厨房里拿来了筷子递给百昌。百昌看了看饭桌,问外婆:“酒呢?外婆,咋不给哥哥拿酒呢?”
外婆马上双手合十,眼睛微闭,喃喃说道:“阿弥托佛,酒为不善诸恶根本,若能除断,则远众罪……”
孙百昌不好意思地对着孙百胜笑了笑说:“我忘了,外婆是佛教徒。算了,当着他老人家的面,咱们就以茶代酒吧。”说完,站起身来给每人倒了一杯茶放在面前。
一边吃着饭,孙百胜把关于霸王庄那块地和谭乡长的事情向孙百昌做了汇报。孙百昌听后沉默了半天,然后对孙百胜说:“我舅舅曾对我说过,做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不要跟官员们混在一起。通过这几年的观察,我对舅舅这种说法也有所怀疑。看看我身边的那些做生意的,大多都和官员们保持着相当亲密的关系,这种关系确实也让人家赚了不少钱。——就跟他合作一回,试试看,反正咱也没有别的办法。”
孙百胜把装在裤兜里的合同拿出来递给孙百昌:“兄弟,你看看这个,我在上面按上了指纹,其实,我根本就看不懂。”
孙百昌刚刚看了一眼就惊呼道:“百分之五十的股份,还是干股,这人心也太黑了吧?”
孙百胜不解地问:“啥意思?”
孙百昌说:“意思是说,他谭乡长一分钱都不投入,等你赚钱了必须要分给他一半。”
孙百胜也感到惊讶:“我的妈呀,分给他一半?我本打算等我赚钱了分给兄弟你一半呢,凭啥分给他一半儿?”
孙百昌把合同看完,又交还给孙百胜,神情有些沮丧:“你就不要考虑给我分红的事儿了。兄弟对我们家的恩德我就是给你百万、千万都是报答不了的。既然你已经在合同上按了指印了,就这么着吧,咱们走一步说一步。你回去之后,赶紧找几个有能力的人把高陵公司成立起来,早一天动工,早一天赚钱。”
坐在回家的长途汽车上,孙百胜心里像打翻了的五味瓶,自己都说不明白是啥滋味。他不知道怎样评价这个谭乡长,他不知道这个待人和蔼可亲,像朋友兄弟一样的谭乡长到底是自己的福星,还是祸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