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刚过,孙百胜就要出门挣钱去。根据在县水泥厂时工友们的谈论,又经过长时间的打听,他了解到有很多人都到广州去找活儿干;还有人到浙江,福建,山西。他打算先去广州试试,可妈妈就是不同意,她说,天还在冷着,你这个时间出门我不放心。他对妈妈说,我去的是广州,那里暖和,妈妈说,你骗人吧,这还没出九呢,哪儿能暖和?孙百胜不想让妈妈担心,就只好留在家里慢慢等着。
一直等到农历正月底,天气日渐暖和了,孙百胜开始为出门做准备。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他想约个伴儿跟他一起去,路上有个照应,他想到了四弟肖仁贵和五弟林晓峰,可他俩都离这儿太远,根本联系不上,专程去找他们一趟吧,来回又要花费几天时间——在出远门之前,他不想离开母亲半天。
田生福看到陈亮的信之后,他分别打电话给丹朱镇和老君庙乡两个乡镇的财政所所长,让他们分别给王八叉沟村村长和鹞子沟村村长说一下,让这两位村长再分别捎信儿给林晓峰和孙百胜,就说陈亮让他们去高阳大学找他。
孙百胜还没等到村长捎来的口信就出发了。临行前,妈妈把圈里一头不大的猪卖了,加上家里原有的钱,总共给了他三百块钱。出发那天,又给他煮了三十多个鸡蛋,烙了一沓油饼。母亲用一块儿红底格子布给他做了一个大大的挂包,把鸡蛋和油饼连同他的衣服都装在里面,他又把自己的双节棍也放到挂包里,他留了一百块钱在外面准备买车票,剩余的二百块放在被子里面,又把被子卷成了一卷装在编织袋里,然后背上挂包,扛上被子,就这样出发了。
尽管春节早已过去,但坐火车的人还是很多,孙百胜用尽了力气才在山南市火车站挤上了经过山南开往广州的火车。
整个车厢像家里腌萝卜的咸菜缸,挤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孙百胜在火车上站了两天一夜,腿也麻了,脚也肿了,好不容易到了广州。一下火车,他一下子觉得自己硬是被挤高了不少,他提着自己的行李站在出站口外的广场上喘气,抬眼看去,这火车站跟火车上也强不了多少:站着的,坐着的,走着的到处都是人。吵吵闹闹,大呼小叫的,再加上汽车的引擎声,喇叭声,把人的耳朵都聒噪得有些发麻。
站在这纷纷扰扰的人群中,孙百胜感到非常不适应,他想赶紧逃出去,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好好地规划一下下一步怎么办,可哪儿是清净的地方?自己该往哪儿走?他一下子拿不定主意。无奈之下他只好扛起行李,跟着拥挤的人群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慢慢地,他跟随着的人群融入了更大的人群,并且人们走的方向又不一致,有的向东,有的向西。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地方走,只好又停了下来。他把装被子的编织袋放在人行道的边上,坐在上面,又从挂包里掏出一路上还没有吃完的鸡蛋和油饼,一边吃着一边抬头四下里看着。就在这时,几个十几岁的男孩突然走到他身旁,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抢走了他手中的鸡蛋和油饼,孙百胜下意识地站立起来,就在此时,一个男孩伸手去拉他刚才坐着的编织袋,他怒不可遏地大喝一声:“干什么?”
那个男孩并没有因为他的大喝声而停手,只管拉着他的编织袋往旁边走,孙百胜急了,他走过去,愤怒地照着男孩的屁股踢了一脚,嘴里骂道:“想死啊?敢来抢老子!”
看到他那副凶样,男孩丢下他的编织袋就跑了,身边的几个抢他鸡蛋油饼的男孩也都纷纷跑开了。孙百胜又坐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他不明白这广州城怎样会是这个样子,小孩们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夺别人的东西。他也担心刚才那个挨了他一脚的男孩的父母一会儿来找他的麻烦,他打算找一个旅社住下来,住在旅社里总比这大街上安全。
孙百胜肩上背着挂包,怀里抱着装被子的编织袋,一边在人群中穿行一边看马路两边店铺上面的牌子。就在这个时候,一群拉客住店的人朝他围了过来。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手里举着写有“广州市政府招待所”几个大字的牌子,孙百胜把目光投向了他。那男子一看孙百胜朝他这边看,就立刻走过来向他介绍政府招待所如何如何价廉质优,有空调、彩电、电话、卫生间等设施,且单间只要三十元,并且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孙百胜一时也顾不上关注旅社的条件优越不优越,他只关心旅社的价钱。尽管单间只要三十元,他还是觉得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了,他实在不想花上三十块钱去旅社睡一晚上,可一想到这大街上乱糟糟的实在不安全,便一咬牙就答应了那个男子。那男子马上给他填写了一张住宿单,上写“05号2人”的字样,然后就带着他上了一辆面包车。上到车上一看车上已经有二三十人,还有身穿军装的人,一看到军人,孙百胜心里轻松了许多,他觉得,解放军叔叔们要去住的地方肯定不错,至少是安全的。
等到装满一车人,汽车便沿着一条公路向前开去。开了一个多小时,还不见所谓的“市政府招待所”,一车人都闹哄哄地吵着说上当了,就连那个解放军叔叔也跟着大家一起喊着“停车!停车!我们要下车!”然而,司机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把车开的更快了。
孙百胜急了,大家都说上当了,那肯定是上当了。他首先想到的是被子卷里的二百块钱和衣兜里装着的几十块钱,要是被这些强盗抢走,自己可只有要饭的份儿了,那还凭什么在这里找工作?他不愿意就这样乖乖地被这些人宰割,再说,他也不是随便就受欺负的人。在大家慌乱的喊叫声中,他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从挂包里掏出双节棍,使劲地敲着座位旁的玻璃窗,怒不可遏地向司机大声吼道:“停车!停车!老子要下车!”
立刻,有两个大汉跑到他身旁,凶神恶煞般地看着他,好像要动手打他。孙百胜用双节棍指着他们说:“不想死的话,你就放老实一点,老子可是少林寺弟子,不信来试试看!”
两个大汉一时被他吓住了,只是呆呆地站着,并没有动手。孙百胜又拿着双节棍走到司机身旁,用双节棍指着他的头怒吼道:“再不给老子停车,把你的狗头打烂!”
司机惊恐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把车停了下来,打开了车门,孙百胜抓起自己的行李,“咚”地一下子跳下了车,车门咔塔一声又立刻关上了。
汽车又开始往前走,一个汉子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骂他:“臭盲流,你小子等着!”
孙百胜没有因为挨骂而生气,听了这句话他心里反倒觉得好笑,感到这广州就是跟别的地方不一样,按理说,那大汉要骂也应该骂他“臭流氓”才对,为什么骂他“臭盲流”?真是搞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