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星期六下午,陈亮来到高阳市火车站附近一家搬运公司找活干。公司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一听说他想来做搬运工,女老板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笑着说:“你细皮嫩肉的,我们这里的活儿你干不了吧?”
陈亮说:“我虽说细皮嫩肉的,但不缺力气。搬运这活儿不就是要点力气吗?”
女老板看他态度坚决,想了一会儿,说:“那你就来试试吧。”
陈亮问她:“我只能星期天来上班,其它时间我要上课。”
女老板说:“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我们这里随时都有活儿。公司实行计件工资,多干多得,少干少得。”
陈亮又问:“现在有活儿吗?”
女老板说:“从东北来了一车皮大豆,两车皮玉米一会儿就到;晚上十点,有两车皮土豆从兰州运过来。”女老板停了一会儿又说道,“大豆、玉米每包五十公斤,土豆每包二十五公斤,都挺重的,你可要小心了,不要伤着身体了。”
陈亮说:“是不是今晚睡不成觉了?”
老板说:“觉是睡不成了。从火车上卸货都有时间要求,耽误一分钟,人家是要扣钱的。”
下午六点多,天已经黑了,一列货运列车开进了高阳市火车站,火车刚一停稳,陈亮跟着工友们迅速向火车跑去。车厢刚刚打开,工友们迅速爬上车厢,把里面一麻袋、一麻袋的大豆卸下来,然后又扛到公司开来的大卡车上,速度非常快。陈亮也扛起一麻袋迈着稳稳当当的步子往卡车上送。刚刚把麻袋放到卡车上,一位工友就告诉他,这样的速度不行,一会儿火车就要开走了,开走之前,咱们必须把货物卸完运走,陈亮不得不加快了速度,一路小跑着,从火车那边扛起,到卡车这边放下,几个来回下来,他已经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一车皮的大豆和两车皮的玉米终于卸完了,也运走了。陈亮累得几乎动弹不得,他想,如果现在就回学校,去寝室里睡一觉,那可真是舒服极了,可老板说了,晚上十点多钟还要卸货,他去街边的小饭店里吃了饭,然后又回到火车站跟工友们一起等待着。
谁知火车晚点了,陈亮和工友们一直等到凌晨三点多钟,从兰州开过来的火车才到,他立刻和大家一起从车厢里往外卸土豆,一直干到凌晨六点多钟,两车皮的土豆才卸完运完。刚刚松了一口气,女老板领着人带着早饭来了,她告诉大家,八点半钟,有一趟从新疆开过来的火车到站,有四车皮的棉花要卸车,要大家不要远离。陈亮实在是又累又饿,他慌忙吃了早饭,往公司楼下的墙角一坐,头一歪,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他被别人摇晃醒了,只听一个姑娘对他说:“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睡在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陈亮睁开眼一看,不禁大惊:我的天,站在自己面前,跟自己说话的竟然是宁静!宁静手里提着早餐,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他急忙站起来,揉了揉眼睛,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宁静说:“我是这家公司女老板孩子的家庭教师,来给孩子们辅导功课。”
陈亮说:“就是上次在公园你教给他们画画的那两个孩子?”
宁静点点头,又问他:“你怎么睡在这儿了?”她把手里的早餐递给陈亮,“还没吃早饭吧?”
陈亮没有伸手接她的早餐,但仍然感激地对她说:“早饭我已经吃过了。我在这儿打工,卸了一夜的货,本想坐这儿歇歇,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宁静问他:“是不是你遇到什么事儿了?”
陈亮正要回答,只听工头喊道:“车进站了,赶紧!”
陈亮急忙对宁静说:“对不起,我要去干活了,明天晚上,图书馆门口我给你解释。”说完就跑了。
自己不挣钱,永远不知道挣钱的艰难。经过一夜半天的紧张搬运,陈亮拿到了人生的第一笔血汗钱——六十块钱人民币。手里捏着这六十块人民币,就好像捏着一个宝贝,捏紧了,真怕把它给捏烂了;捏松了,又怕他从手中滑落了。到了这个时候,陈亮才体会到,父亲每次给寄钱不是三百,就是两百,总是达不到自己的愿望,原来,这一分钱来的都不容易啊!
带着满身灰尘,蓬头垢面的他走进高阳大学的大门,要是往常,他一定会为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而自惭形秽地找一条比较偏僻的小路往寝室去,可今天,他不仅仰着头,挺着腰,而且还沿着校园的主干道往前走。
正走着,忽然看到红杏问水正急匆匆地从对面走过来,陈亮想回避,可已经来不及了。红杏问水老远看见他就开始笑着问他:“昨天晚上做了个梦不错,还想着今天有啥好事儿呢,这一出门可巧就碰到你了。”
俩人越走越近,等到面对面的时候,红杏问水看到陈亮的样子,显得十分心疼和爱恋地问他:“你这是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擦他脸上的灰尘,陈亮急忙拦住她说:“刚在火车站干活弄脏了,正要回寝室洗洗去。”
陈亮问她:“你是不是刚刚才起床?”
红杏问水说:“是的,还没吃早饭呢。昨天熬大半夜才回来,早上实在起不来。”
陈亮问:“在歌厅还是舞厅?”
红杏问水说:“既不在歌厅,也不在舞厅,在市区一个大娘家里。”
陈亮顿生疑虑:“你跑那儿干啥去了?”
红杏问水说:“大娘今年七十多了,一个儿子现在在国外。她想找一个大学生,利用星期天时间去她家帮他收拾收拾家务,陪她说说话,每次二十块钱,一个月四次以上,至少八十。”
陈亮一听,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他对红杏问水竖起了大拇指说:“有进步。这下子,生活费几乎不用家里给了。”
红杏问水说:“还有呢,我还找了一份家教工作,每周二四六晚上去市区辅导一个初三学生的数学,每次十块钱。”
陈亮笑了:“这不连买化妆品的钱也有了?”
红杏问水说:“不买化妆品了。我也想了,正值青春年少,长得本来就挺好看的,还化什么妆啊!”
陈亮正要夸奖她一番,只听红杏问水接着又说道:“好多次我都想去找你玩儿,就是忙的脱不开身,你可别介意啊。等放假了,我可好好陪你玩儿几天。”
红杏问水说完,又说了一声“我该走了,还要赶去给大娘做顿午饭呢!”就朝陈亮摆了摆手,笑着,走了。
“谢天谢地!”陈亮看着她的背影,一丝笑容从嘴角溢出。
星期一晚上,陈亮照常来到图书馆看书,他不时地抬起头,想看看宁静来了没有,可始终没有发现她的踪影,一直到图书馆关门,也不见宁静出来打扫卫生。陈亮怅然若失地背起书包走出图书馆,刚出门,就看到宁静背着书包在门口站着。陈亮问她:“今天晚上不打扫卫生了?”
宁静说:“我只是每星期的星期二和星期五晚上来这儿打扫,其余时间由别人干。”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俩人不时地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地,又看看周围的夜色,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陈亮绞尽脑汁,极力想找一个话题来打破沉默,可是怎么也想不出来,正在为难之际,只听宁静说道:“我总觉得你像一个谜一样让人费解。”
陈亮说:“这话应该是我说你才对。这都大三了,你在我心中、在同学们心中都跟谜一样,大家都不了解你。”
宁静问陈亮:“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陈亮说:“没有啊,我爸我妈,还有我姐姐们都好好的,我也好好的。你怎么想起问这?”
宁静说:“如果有难言之隐不说也可以。要是急需钱的话,姐妹儿能帮你。”
陈亮说:“什么难言之隐,我根本就没有,也不需要钱。”
宁静说:“这就让人费解了,你本是歌舞场上的风流公子,现在怎么干起装卸工了?”
陈亮忍不住笑了,对宁静说:“我已经和过去的我说再见了。”接着他把自己去延安,去台儿庄,去兰考,和打算明年暑假去深圳的事儿告诉了宁静,最后说:“我只不过是想凭自己的能力挣点路费,你怎么这样大惊小怪的?”
宁静说:“看来我确实误解你了。去深圳的事儿,要不要姐妹儿赞助你点?”
陈亮说:“算了吧,你挣那点钱也够辛苦的。”
临近分别时,陈亮从书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宁静说:“这是我的习作,想请你斧正。”
宁静抿嘴一笑,接过了陈亮手中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