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林晓峰,陈亮大喜过望。他惊叫一声“五弟——”,也顾不上穿鞋子,赶紧跑过去接过他手中的行李放到自己床上,然后俩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要说,这应该是好朋友、好兄弟相见时的激动和喜悦的一种表达,可此时的陈亮一直想哭,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俩人拥抱了很长时间,陈亮才悄悄擦了擦眼,让林晓峰坐在自己的床上,问他什么时候开始走的,现在累不累,饿不饿,渴不渴……真是亲热得比亲兄弟还亲。
接到田生福捎去的口信已经是农历二月初了,捎口信的人只是说让林晓峰去高阳大学找陈亮,并没有说去找他干什么。林晓峰没敢贸然行动,他去了陈亮家想问个究竟,可陈叔叔和郝姨也不知情。不过,陈叔叔对他说,既是田生福让人捎的信,可以去问问他。去年冬天送孙百香去她家里的时候就听孙百胜说过,田生福高中一毕业就去石板河乡财政所上班了。他又急忙从县城坐上班车去了石板河乡。
在田生福的住室里,林晓峰看到了陈亮的信,他这才明白大哥的意思,心里不禁充满着高兴和感激。更让他高兴的是,就在这里,他意外地遇到了四哥肖仁贵,此时肖仁贵已经在乡政府上班,林晓峰听说后,自是喜不自胜,他拉着肖仁贵的手,向他表示最热烈的祝贺。肖仁贵说,我这算什么呀,只不过是一个给别人提夜壶、倒尿罐的差事,人家二哥才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工作人员。林晓峰又握着田生福的手向他表示祝贺,田生福说,这有什么值得祝贺的,活儿也不多,工资也不高,只是落个清闲。
弟兄五人中,三个人有幸相聚,大家自是欢喜得不得了。中午,由田生福做东,三个人在殷大嫂的饭店里痛快地喝酒,痛快地说笑,一直闹腾到下午三四点钟。
第二天晚上回到家,林晓峰跟父母商量该不该去高阳。父亲说:“陈亮让你去你就去吧,到那大地方看看,也能长长见识;在那些地方挣钱也容易,你得挣点钱准备说媳妇了。人家何棒槌,贾根山都结婚了,全村的小伙子当中就数你年龄最大。”
林晓峰还是有些犹豫,虽说父亲现在能料理自己的生活,但腿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一点劳动能力都没有,自己一走,这家里家外的,母亲一个人的确忙不过来,可母亲说:“你只管放心地去吧,家里要是实在忙不过来就让你宝良哥过来帮一把,他们家劳动力多,每年到了种种收收的季节,人家也没少来给帮忙。”
看到父母也实心实意想让自己去,林晓峰又去姐姐家,跟姐姐和姐夫交待了半天,这才放下心来。临走之前的晚上,他又叫上何棒槌和贾根山去了韩大爷家,他把自己要去高阳的事儿跟他们说了,并把自己走之后的一些事情跟他们做了交待。
何棒槌一听,很是不高兴,他叹着气说:“刚从学校回来又要走了。要是在外面混阔了,可别忘了咱们这些穷弟兄。”
林晓峰说:“放心吧,我到哪儿都忘不了咱们王八叉沟,忘不了咱们的父老兄弟。”
第二天一大早,韩大爷和何棒槌、贾根山他们帮着林晓峰提着简单的行李送他去丹朱镇坐车。韩大爷把他送到白虎崖就站住了,老人家一直望着林晓峰和何棒槌、贾根山他们走到对面的磨盘山上。何棒槌和贾根山他们则一直把他送到丹朱镇,看着他坐上了车。
第二天,本来是星期一,大家都有课要上,可陈亮顾不上这些,他早早地带上林晓峰,叫上长剑舞雪,大家在外面吃了早餐,然后由长剑舞雪领着他们去了陈桥街赵家胡同。
来到赵家胡同,长剑舞雪领着大家来到一座五层楼房的第一层一家门口。刚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出一男一句吵架声,只听一个女的正在数落:“……看看你那三个弟弟,老爷子病了这一年多了,连个门边都不奔,都忙着去伺候自己的老丈人,老丈母,把个瘫老头子扔给你一个人。就你一个是你爹妈养大的?他们都是自己长大的?”
男的声音有些软弱,也有些疲惫:“我不是家里的老大吗?再说了,我老丈人、老丈母要是也瘫了,我不也得去伺候?”
女人:“你放屁!——看看你那弟弟们的出息,一个一个跟倒插门女婿似的,老婆的话就是圣旨。”
男人长叹一声:“唉——这都是家门不幸,祖宗没积下什么德行,到了我们这一辈都没说个好媳妇,——你看这一个个的,不是母老虎,就是母夜叉。”
……陈亮他们在外面听了都禁不住抿住嘴儿笑了。听了一会儿,长剑舞雪伸手敲门,随着房门的打开,一股浓烈的,难闻的气味“腾”地一下子从屋里冲了出来。那气味,一般人一辈子恐怕都没闻过:又腥、又臊、又臭、又腐,简直是这世界上各种难闻气味混合在了一起。陈亮和长剑舞雪赶紧捂住鼻子闪到了一旁。
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走出来,问:“你们找谁?”
长剑舞雪赶紧走到他面前说:“赵叔叔,屋里这么难闻,你俩还能张开嘴吵架?”
男子抱歉地笑了笑:“这不刚起床嘛,还没顾上开窗子呢。姑娘,你给我找的男保姆咋还不来呢?”
长剑舞雪扶着林晓峰的肩膀说:“来了,就是这位,名叫林晓峰,家离这儿很远,昨天晚上才到。”
赵叔叔急忙拉着林晓峰的手握了握:“小林啊,你可来了,再不来我可就要累死了。”
他拉着林晓峰的手,招呼大家:“来来来,屋里坐,屋里坐。”说着,拉着林晓峰走进屋里。站着不动的陈亮笑着看看长剑舞雪,长剑舞雪说:“要进你进去,我享受不了这味道。”
陈亮无奈地一个人跟着进去了。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子,屋里光线还可以,家具几乎摆满了客厅。林晓峰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房子,一进客厅,他只觉得到处都是门,有些杂乱,有些让人摸门不着。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看样子也有四五十岁。赵叔叔把林晓峰拉倒女人面前向双方作介绍:“这是你柴阿姨,我们家掌柜。这是小林。”
林晓峰说了一声“柴阿姨好”。女人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赵叔叔又拉着他走进另外一个房间,一进门林晓峰就看到一个老头坐在床前面的轮椅上正呼呼大睡,口水不停地顺着嘴角往下流,胸前的袄子已经湿了一大片。赵叔叔指着老头对他说:“这是我爸,偏瘫一年多了。要说他这病吧,也不算太严重,只要勤锻炼,就能恢复个差不多,可老爷子不行,整天懒得啊……看看他这一身膘水你就知道了。自从出院以后,光保姆就请了不下三十个,都是干几天说受不了,走了。人家一走,就只有我来伺候了,把我累得哟——你不知道,这老头不省事,白天睡觉,夜里清醒,啥时候醒来就骂人——把人折腾的死不下,活不成……”
林晓峰仔细打量那老头:身体肥胖,面色红润,一头灰白的头发已经盖住了耳朵;花白的胡须也遮住了嘴唇和下巴;衣服上满是大片大片的污渍。再看看这间小房子里,窗户,墙上到处是蜘蛛网;靠墙的一张三斗桌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些茶具、饼干、奶粉,上面都落满了灰尘;桌子下面放着一堆脏衣服,有袄子,有棉裤,有单衣,有鞋帽、内衣、袜子之类的,发出阵阵恶臭味儿。
介绍完老头,赵叔叔又领着林晓峰看了厨房,看了卫生间,看了冰箱、洗衣机。最后把他领到客厅的电话机旁说:“今后有事儿,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号码都写在这上面。”
赵叔叔把一切都介绍完毕,又领着林晓峰来到柴阿姨面前站着。赵叔叔问柴阿姨:“你还有啥要跟小林交待的?”
柴阿姨说:“我给小林提几条要求吧。”
林晓峰说:“阿姨你只管说。”
柴阿姨在她的小手提包里掏了半天,然后掏出了一张纸,她照着上面念道:“第一,要保持客厅、房间、厨房、卫生间里的地面、家具、墙面的干净和老头穿着的干净。第二,要爱护家里的一切设施,不能弄破,弄坏,弄脏。第三,每天三顿饭要自己做,要让老头吃好,吃饱,还不能浪费,不能有剩菜剩饭。第四,只要天气允许,每天要把老头推出去晒晒太阳,溜溜弯儿。第五,每天晚上看电视不能超过九点钟。”
完了,柴阿姨抬起头问林晓峰:“你看怎么样?”
林晓峰说:“阿姨你只管放心,我都能做到。”
柴阿姨又说:“每月吃的粮食我会按时送过来,蔬菜需要你自己去买。每月除了给你三百块钱的工资,另外再给你一百块钱的买菜钱。注意,这老头生病以后嘴很馋,天天闹着要吃肉,你要把握住,既要让他吃,又不能让他多吃。”
林晓峰说:“我都记住了。”
柴阿姨起身对赵叔叔说:“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小林,咱们走吧。”
赵叔叔从沙发上拿起一串钥匙交给林晓峰,然后对着他抱了抱拳说:“小林,这儿都托付给你了啊,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林晓峰点了点头,目送着急急忙忙走出去的赵叔叔和柴阿姨。
一直跟在林晓峰后面的陈亮皱着眉头说:“这是人干的活儿吗?”
林晓峰笑着安慰他:“没事儿大哥,你只管放心,这些我都能做好。你们赶快上学去吧,有空儿了来看看我。”
陈亮看了看林晓峰,又四下里看了看,皱着眉头说:“我先去了。”
林晓峰说:“去吧。”
陈亮出门,招呼长剑舞雪,俩人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