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些凉了,太阳照在人身上让人感觉暖洋洋的。上午,林松年坐在院子里的碾盘旁,像往常一样,碾盘上放着暖壶,碗和旱烟袋之类的。妻子梁焕银坐在一旁缝补一床破旧的床单,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儿。
韩云鹤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老汉今年六十多岁,但看那气色确是这个年龄的人中少有的:红光满面,俩眼炯炯有神,如果不哭不笑,脸上连一条皱纹都看不到。这里的年轻人经常给他开玩笑,“韩大爷,看你这一脸桃花色,你老家伙是不是经常吃春药啊?”
老头总是装出一脸严肃地回答他们:“年纪轻轻的就不学好,谁家姑娘能看上你?”
看见老汉走进门,梁焕银赶紧提着自己的椅子迎了上去:“韩大叔,赶紧进来坐。”林松年也示意他坐下。
老汉弯腰扶着腿慢慢坐到椅子上,问林松年:“晓峰呢?”
林松年说:“吃过早饭就上山放牛羊去了。”
老汉说:“哦。赶晌午不就回来了?”
梁焕银回答道:“他说顺便去采挖点草药,晌午不回来,带着干粮呢。”
老汉说:“松年哪,咱们仨来合计个事儿。”
林松年:“啥事儿?你说。”
“是这样,”老汉慢慢地开始说起来,“石桥沟有一个姓简的,我俩过去在一起共过事儿,也算是熟人了。几个月前他花了一千块钱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一个哑巴姑娘,说是给儿子做媳妇,当时儿子不在家,他就把这姑娘圈在屋里看着。过了两个多月,也就是昨天,他儿子回来了,人家不知道从哪里勾引回来了一个媳妇,我熟人没办法,放她回去吧,一千块钱赔了;不放她吧,搁到屋里可咋弄?昨天夜里,他连夜把她领到了我这儿来了,走了一夜的山路,刚刚才到我家,说是找个合适的人家,只要八百块钱,少赔一点算了。我一看那女子,嗨,长得水灵灵的,只是不会说话。我就寻思着给咱们晓峰留下,我跟他砍了好半天的假,他答应五百块钱也行。对咱们这样的家庭来说,五百块钱确实不算少,但看那女子,确实也值。就是不知道咱们晓峰看得上看不上。
梁焕银马上接着说:“韩大叔,这样做不好吧?买卖人口可是要犯法的。咱们都是老实人,不敢干这事儿吧?”
韩大叔不紧不慢地说道:“哎——同样一件事,这要看你咋说嘛。你们就说是我做媒给晓峰说了个媳妇,给人家了五百块彩礼,这让谁听了也不会说咱这是买卖人口。再说,就咱这个地方,谁都知道说媳妇艰难。能买来个媳妇就不错了,谁还管这事儿?”
梁焕银说:“要是人家家里找来了,咱们咋跟人家交待?”
韩云鹤说:“谁能找到咱们这儿来?十里以外,没人知道咱这儿有个王八叉沟。”
梁焕银想了想说:“就怕晓峰不同意。”
韩云鹤:“你怕晓峰看不上?”
梁焕银说:“不是怕晓峰嫌弃人家,你也知道,念过书的孩子,跟咱们想的不一样。”
韩云鹤:“那是,那是。是不是去把晓峰叫回来,让他看看再说。”
梁焕银说:“哎哟,现在上哪儿找他去呀?你也知道挖草药的人一钻进山沟沟里,敲锣打鼓他都听不见。”
韩云鹤说:“那就没办法了。老简还等着回去呢,他不敢在这儿呆的时间长了。”
听着韩大叔和妻子的对话,林松年一句话也不说,只顾吧嗒吧嗒使劲地吸着烟。他沉默了好久,然后把烟锅一磕,对韩云鹤说:“叔,把姑娘领来让我们老两口先看看吧。”
韩云鹤站立起来,说:“好,我现在就去领过来让你们看看。”
梁焕银把他送出了大门,回过头问林松年:“你真打算买人家啊?”
林松年说:“我也寻思了半天。咱儿子也确是老大不小了。就咱们住的这个地方,再加上家里有我这么个累赘,谁家闺女愿意嫁到咱家来?要是把儿子给耽搁了咋办?要是长得大不差一,不如留下算了,五百就五百吧。”
“晓峰呢,你不问问他同意不?”
“到时候再说吧。咱家现在这个样子他也清楚。”
过了好长时间,韩大爷才领着一个姑娘走了进来。只见那姑娘一头乌黑的头发扎成两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高挑个子,鸭蛋脸盘;两条眉毛纤细修长如柳叶,一双大眼黑白分明似清泉;鼻头圆润,嘴巴娇小;下巴微微上翘,面色白里透红。只是那一身穿着和姑娘的长相极不相称:上身穿着一件褪了色的深绿色长袖布衫,下穿一条黑色带补丁亚麻布裤子,脚上穿着一双半旧绿色解放鞋——一身男人装束。
姑娘一进门,陌生地瞄了大家一眼,然后就一下子跪在梁焕银面前不停地磕头,梁焕银惊慌得不知所措,赶紧把她拉起来,她又一手拉着梁焕银,一手指着山口方向,嘴里呜呜啦啦地不停地说着,眼里充满着哀求的目光。看着姑娘那副可怜样,梁焕银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拍拍她的肩膀说:“姑娘,不怕。我们一家都是好人,不会伤害你的。来,坐椅子上歇歇。”
梁焕银扶着姑娘坐到椅子上,姑娘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椅子的一个角上,两手还是紧紧拉着她,恐惧地四下打量着。
林松年仔细地看了看那姑娘,然后对韩大爷说:“韩大叔,家里只有二百多块钱,还差三百呢。”
韩大叔急忙说:“你有二百,我那里也有二百多,就这四百多给他算了。这样的事儿又不是秤称斗量的,多少是个准儿?他真要是不愿意,我就给他打个欠条,等咱们有了再给他。”
林松年说:“哪能让你花钱?我直接给他打个三百块钱的欠条算了,无论咋说,这是个好事儿,不能让人家为难。”
韩云鹤说:“还论个啥你的我的,给晓峰说媳妇不光是你们的事儿,也是我的事儿。”
林松年吩咐妻子:“去晓峰屋里,拿张纸,拿个笔来,把箱子里那二百块钱也拿来。”
梁焕银看了看林松年,又看了看韩大叔,扶着姑娘让她在椅子上坐稳了,然后走进屋里拿出纸和笔,还有二百块钱交到林松年手里。
林松年把纸放在大腿上,写了一个欠条:
今欠韩云鹤人民币现金叁百(300.00)元整。
特立此据
欠款人:林松年
农历 1993年9月28日
写完之后,连同二百块钱交给了韩云鹤。韩云鹤拿着欠条,把眼凑近了,看了半天,然后折叠起来和那二百块钱一起捏在手里,向林松年老两口说了声“我这就走,回去把那货打发走了我再过来。”说完就一瘸一拐地走了。
傍晚时分,林晓峰肩上挑着满满两篮子草药,赶着牛羊回来了。母亲和那个刚买来的姑娘正在厨房里做饭,父亲还在大皂荚树下面的碾盘旁坐着。林晓峰把肩上的担子往地上一放,把牛羊赶进了圈里,然后冲父亲抿嘴一笑:“爹,今儿感觉咋样?”
林松年笑了一下:“闺女穿他妈的鞋——老样儿。”
接着他又说道:“今儿挖这么多的药,你干起活儿来咋就不知道惜气力。”
林晓峰把草药倒在地上,一边倒一边对父亲来说:“我今儿找到了一大片桔梗,挖了老半天,接着又找到一大片鸡头根,又挖了老半天。”
“渴不?来喝点开水。”林松年欠着身子要给儿子倒水。
林晓峰走到碾盘旁拦住他:“你别动,我自己来。”他给自己倒满了一大碗开水放在碾盘上凉着。
梁焕银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菜,一边往堂屋里去一边笑盈盈地对林晓峰说:“洗洗手,扶你爹回来吃饭。”姑娘手里也端着一盘菜跟在她后面也往堂屋里去。
家里突然多了这么一位姑娘,林晓峰十分惊讶,他急忙问父亲:“爹,咱家来客人了?乖乖,咋长得这么漂亮!”
父亲问他:“漂亮吗?”
林晓峰望着堂屋说:“漂亮!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长这么好看的女孩。”接着他问父亲,“是咱们家啥亲戚?我咋从来就没有见过?”
父亲说:“来,先扶我回去吃饭,吃完饭我再跟你说。”
林晓峰兴致勃勃地扶着父亲走进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