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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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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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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数峰青》连载

第四十一章

在水泥厂上班的孙百胜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司机张任仕无时无刻不在刁难他,找他茬。天天不给他好脸色看是小事儿,不停地指鸡骂狗也是小事儿,有几次,他刚刚上到装满水泥的卡车上,张任仕趁他还没站稳,就突然开动了汽车,差一点把他摔了下来。

他实在受不了了,又不想把这些委屈告诉陈叔,就直接去找到厂长白彦良,要求调换到别的班组里去。白厂长说,这事儿不归他管,让他去找车间主任。不管就不管吧,白彦良还数落他:不要因为自己的家庭条件优越就觉得了不起,出来干活儿就是干活,要在思想上认识到跟大家都是平等的,要跟大家都搞好关系,不要像个刺猬一样,见谁就扎谁……碰了一鼻子灰不算,还落了一顿嘲骂,孙百胜只好忍着还呆在甘革命的这个班组里。

今天是个阴天,很可能要下雨。早饭后一上班,张任仕就催促工人们赶紧装车,赶在下雨前把水泥送到客户工地上。孙百胜和工友们一路小跑着从仓库里往卡车上搬水泥,好不容易把卡车装满了,孙百胜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卡车上的水泥袋上面,工友们也一哄而上,都坐到了车上。

大家刚刚坐好,张任仕对甘革命说:“眼瞎了,没看见天要下雨,这一车水泥要是让雨淋湿了,卖给鬼啊?”

甘革命听他说的也有道理,就叫了几个工人去仓库里领来了一张大塑料单覆盖在车上面。甘革命对张任仕说:“这样一盖,水泥是淋不湿了,人坐哪儿?”

张任仕说:“你是班组长,那个姓孙的是刚来的,你俩前面坐一个、后面坐一个压住塑料单,其他人可以坐在塑料单下面。”

甘革命没再说什么,等大家都钻到了塑料单下面,自己就去坐到了车厢的前面,并示意孙百胜坐在车厢后面的塑料单上面。

张任仕看他们都坐好了,就钻进驾驶室打开发动机,发动机轰轰隆隆响过一阵之后,汽车突然开动,向前冲去,把本来就小心翼翼、紧抓车栏的孙百胜摔下了车。

看见孙百胜摔下了车,坐在前面的甘革命急忙使劲儿地拍打车头让张任仕停车,拍了好长时间,汽车终于停了下来。张任仕气呼呼地从驾驶室里出来质问他:“干啥?干啥?还让不让老子走了?”

甘革命急忙向他指了指被抛在后面的孙百胜说:“你也慢点,都把小孙给摔下去了。”

看着一瘸一拐正向这边走来的孙百胜,张任仕说道:“我还以为摔死了呢,这不还活着吗?”

接着他又对着孙百胜大喊:“你他妈不会走快点啊?全组的人都等你一个,你以为你是谁啊?误了工算谁的?”

孙百胜一瘸一拐地来了,嘴角上流着血,胳膊上擦伤了一大块。他二话没说又上到了车上。甘革命赶紧从前面过来,拉着他,让他去坐前面,自己坐后面。

随着一阵隆隆声,装满水泥的卡车又开动了。

不知走了多久,汽车到了目的地,孙百胜又拖着受伤的身体,把水泥一袋一袋往工地上扛。

一大车水泥卸完了,孙百胜急忙找个地方用自己的尿冲洗胳膊上、手上的伤口——这是他从温大爷那里学到的处理外伤的方法。当他系好裤子回来的时候,发觉卡车已经开走了,工友们也都坐在车上走了。

孙百胜气得脸都发青了,他四下里看了看,知道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离水泥厂有二十多里路,天开始下起小雨,他不想再回厂里了,便挪动着双脚,朝陈亮家走去。

回到陈亮家的时候已经时近中午,陈叔叔上班还没回来,郝姨一看他淋得跟个泥人差不多,脸上还有擦伤,心疼得不得了,急忙问他:“娃儿啊,你这是咋了?摔跤了?”

孙百胜微微一笑说:“没事儿,干活不小心,碰的。”

郝姨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的伤说:“小伙子家干活就是冒失。今后可要小心点。”

说罢,又急忙给他烧了一锅热水,让他赶紧换掉工作服洗个澡。

孙百胜在小房子里洗完澡出来,陈叔已经回来了,看到他脸上有伤,陈叔急忙向他询问原因,他仍说是干活不小心擦伤了。陈叔急忙去屋里拿出来络合碘、棉签、纱布和消炎粉给他包扎。看着陈叔那心疼的样子,孙百胜有点想哭,但还是忍住了,他央求陈叔叔,打听一下鹞子沟在什么地方。陈叔叔说:“都是些没影儿的事儿,你怎么还记在心上?”

孙百胜带着哭腔说:“不管我妈在世、还是不在世,我都要去找一找,那怕是找到一座坟墓,也算我有个妈。你看我这没根儿、没秧儿的,心里一直不踏实。”

郝姨说:“孩子,我们不是不想让你去找,我们是担心,你费力去找了,最后什么也找不到,到时候你就更受不了啊!”

孙百胜苦笑了一下:“郝姨,你放心,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愿意接受。”

陈叔叔说:“好吧,我给你打听打听。你跟厂里请几天假去跑一趟,找到找不到,你都要有个思想准备。”

下午,孙百胜没有去上班,他独自一人睡在陈亮的小房子里想心事。他不再想厂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回到那里去了,恩怨情仇从此一笔勾销。他在想,那个鹞子沟到底在哪里?是个什么样子?那里到底有没有自己的亲生母亲?如果有,她到底是活着还是早已去世了?要是还活着,应该是个什么样子?要是早就去世了,埋在什么地方?坟墓是否还在……想着想着,他睡着了。

孙百胜一直睡到吃晚饭的时候,郝姨才把他叫醒。在饭桌上,陈叔告诉他,下午他找了一位过去在民政局工作过,现在已经退休的老朋友打听鹞子沟的事儿,那位老朋友也没有听说过,不过,老朋友给了一本几十年前西江县的地图册,说让回来自己查。陈叔叔说,一会儿吃罢饭了,咱爷儿俩好好找找。

孙百胜一听说有地图册,就赶紧吃完饭,从陈叔叔的手提包里拿出地图册一页一页仔细地寻找起来。

他一页一页地翻动着,一点一点地仔细看着。陈叔叔和郝姨都吃完了饭,郝姨收拾好碗筷端着去厨房了,陈叔坐在沙发上定定地看着他。突然他欣喜若狂地大叫起来:“找到了、找到了,陈叔,我找到了。”

陈叔叔赶紧拿来老花镜和放大镜,笑着说:“来,让我看看。”

孙百胜高兴地用手指紧紧捏住地图上的一个地方,把地图册递给了陈叔。

陈叔戴上老花镜,又用放大镜罩在孙百胜手指捏的地方,看了半天才说道:“嗯,我也看到了,是有鹞子沟这么个地方。哦,是在咱们县和湖阳省搭界的地方,它应该属于老君庙乡。来,让我看看到那里去该怎么走。”

陈叔在地图上一边移动着放大镜一边自言自语:“从老君庙街向西南走,过夜叉口,到梅子坡;经过梅子坡,再到三架山;翻过三架山进入湖阳,到湖阳的娘娘庙,由娘娘庙向东北走,又进入咱们县,到白骨岭,经过白骨岭,到母猪崖;从母猪崖向西,到月亮湾;从月亮湾向北走,到了到了,到鹞子沟了。”陈叔放下放大镜,摘下老花镜,感叹道,“哎呀百胜啊,这路可不近呢”。

孙百胜一边听着陈叔的自言自语,一边在心里使劲记着依次经过的地址名称:老君庙镇,夜叉口,梅子坡,三架山,娘娘庙,白骨岭,母猪崖,月亮湾,鹞子沟总共九个地名。

孙百胜从陈叔手里拿过地图册,又把依次经过的地方看了一遍,笑着对着陈叔说:“陈叔,你别担心,论别的我不行,我腿长,走起路来,一般人还撵不上。再远,我也不怕。”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孙百胜就悄悄起床,他把几件衣服装进一个红黄格子布挂包里,把挂包斜背在身上,然后写了一张纸条,又从兜里掏出二百元钱。他把钱和纸条放在一起用墨水瓶压在床头的书桌上,开开门,走了。

孙百胜原来身上有三百块钱,去柴郎沟一趟花去了不到十块钱,还有二百九十多块,水泥厂给发了一个月的工资和奖金,一百八十块钱。这么长时间住在大哥陈亮家,也在人家家里吃了不少次饭,他给郝姨留了二百块钱。现在孙百胜身上还有二百七十多块钱。尽管这二百七十多块钱也不算少,这次去鹞子沟,他决定还是不坐班车,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从县城走到鹞子沟去。

当外面还在一片漆黑的时候,孙百胜就出发了。这次去鹞子沟,与其说是去寻找希望,还不如说是一次绝望的行为。他决定不坐班车,不单单是为了节省买车票钱,二百七十多块,就是花掉十块八块也不算什么。他心里是这样想的:只管一路走下去,累死算了;饿死算了;在路上摔死了也算了;让狼或者豹子吃了也算了……自己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死了也没什么,说不定死了之后,到阴间还能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呢!

孙百胜一路走着,他是去寻找母亲的,可他却做好了随时就死掉的准备。他想,如果现在就死了,唯一对不起的就是陈叔叔和郝姨,这么多天来,二位老人家对待自己跟亲儿子一样,估计陈亮大哥在家的时候,郝姨肯定没有给他端过洗脚水……对不起就对不起了,所有欠他们二老的,下辈子一定加倍还上——现在的自己也实在是没办法。

想起陈叔叔和郝姨,孙百胜不由想起了大哥陈亮。临走时,大哥还反复交待让照顾四弟肖仁贵、五弟林晓峰呢,可现在……人家即便是没有工作,可人家至少有父母,有家,有房子,我孙百胜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大哥,三弟让你失望了!”他长叹一声,在心里对陈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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