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月亮很好。山沟里静悄悄,凉飕飕的。吃过晚饭,陈亮和温大爷坐在院子里说话。温大爷接着下午的话题说:“要说这县城里啊,好人就是多。有一个叫孙百胜的小伙子,他本来是我们邻村孙柴的儿子,可人家从小在城里长大,又从来不认识我,那一次去县城给孙子看病,钱让小偷给偷了,小伙子二话没说,也没问我姓啥、叫啥,是哪儿的人,就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往我手里一塞,走了。”
陈亮惊讶了,他问温爷爷:“孙百胜?你认识孙百胜?”
温爷爷说:“原来不认识,后来他来这儿找他妈的坟恰好遇到我,我留他在家里隔了一夜。那可是个好小伙子,有情有义的,比他爹强。”
陈亮有些激动:“爷爷,这真巧了,孙百胜是我同学,还是我结拜兄弟呢。你不知道吧,他找到他妈了。”
“找到他妈了?”温老汉也惊讶地问,“不是说他妈死了吗,还在活着?”
陈亮:“那都是他爸爸骗他的。他妈活得好好的呢!百胜现在就跟他妈在一块儿。他们家住在老君庙乡月亮湾村一个叫鹞子沟的地方。”
老汉一阵惊喜:“对了,对了,这鹞子沟还是我给他说的,没想到还真有鹞子沟这么个地方。”
第二天早上,陈亮睡的正香时,温大爷进来喊他吃饭,温大爷说:“早点起来吃饭,吃完饭,趁凉快跟我到西山洼的玉米地里干活,等太阳照到身上的时候咱们就回来。”
俩人吃过早饭,温大爷拿出两把锄头和两顶破草帽,他交给陈亮一把锄头,又在他头上扣了一顶破草帽,说道:“今儿咱们去玉米地里,爷爷教你给玉米除草。”
温大爷看到陈亮穿着白色体恤衫,问他:“你没带长袖来?”
陈亮说:“没有。怎么,除草还要穿长袖?”
温大爷说:“现在玉米林子深了,不穿长袖遮住胳膊,玉米叶子一搔,痒的受不了。”
陈亮这几天夜里被蚊子叮了不少次,这个时候浑身上下还正在痒痒,他忙问道:“那怎么办?”
温大爷走进屋里,拿出来一件已经洗得发白,补了不少补丁的黑蓝色中山装,对着他笑了笑说:“这是件净衣裳,要是不嫌难看,你穿上。”
浑身正在痒痒的陈亮也顾不上好看不好看,他急忙脱去白色体恤,从温大爷手里接过衣服就穿在身上,又把破草帽往头上一扣,然后扛起锄头就要走。波浪式发型,黑蓝色西裤,白色运动鞋,再配上这么一件破旧的中山装和一顶破草帽,陈亮心想,自己这个时候看起来肯定很滑稽。
还没走出门,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还带着照相机呢,要是能把现在的样子照下来,回去让父母看看,他们肯定很满意。想到这里,他赶紧放下锄头,回到屋里拿出照相机,让温大爷给他照了几下。
夏天的玉米已经长得有半人高,温大爷领着陈亮走进玉米地,手把手地教他:除草要低下头、弯下腰,先看清草长在哪里,然后两手紧握锄把,使劲用锄口把草刮掉;遇到没有长草的地方,就把旁边的土松一松,搂到玉米根上……陈亮仔细听着,一点一点按着温大爷说的做,不一会儿就累得胳膊发麻,满头大汗。
太阳出来了,火辣辣地照在玉米地里,也照在温大爷和陈亮身上。陈亮感觉更难受了:嘴里干的难受不说,汗水打湿了全身也不说,昨天夜里被蚊子咬的地方现在更痒了,痒得让人心里发急。他抬头看了看温大爷,那老汉只顾低头干活,根本没有收工的意思,他很是失望,心想,不是说太阳照到身上就回家吗?这老汉是不是忘了?
看到温大爷不动声色,陈亮无可奈何地又低下头,弯下腰除草。就在他低下头时,看到他的白色运动鞋上沾满了泥土,感觉到鞋子里面也钻进了不少泥土,两条裤管也脏兮兮的……唉——
陈亮一分钟都忍受不下去了,他正在想着用什么巧妙的方法提醒一下温大爷该回家了,恰好这个时候温毛娃在地边叫了起来:“死老汉儿,这都啥时候了你还不收工,想把大学生哥哥晒化到地里啊?”
温毛娃这么一喊,一下子提醒了温大爷,他急忙对陈亮说:“人老了,也没记性了。咱们早该收工了,走,回家去。”
谢天谢地,总算解脱了。陈亮扛起锄头,小鸟一样,很快就飞出了玉米地。往地边上一站,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哇,真凉快!他感觉到,长这么大,这好像是第一次感觉到凉快的滋味。
温毛娃蹲在地边,手里拿着他的照相机问他:“哥哥,这是个什么玩意?”
陈亮说:“这是照相机。”说完,他放下锄头,也蹲下身子教给毛娃怎样照相,并让毛娃给他照了一张站在玉米地边,肩上扛着锄头的相片,接着让毛娃给他和温大爷照了一张合影,又让温大爷给他和毛娃照了张合影。
他问温毛娃:“这暑假里你是不是不干活?”
温毛娃说:“咋不干活?天天都要干活。我刚才从山上放牛回来,还割了两捆草呢!”
接着温毛娃又对温大爷说:“爷爷,中午让哥哥去我家吃饭,我爹说了,请我哥哥去家里吃顿饭,让他教教我怎样上高中。”
温大爷说:“行是行啊,不知道你妈都准备了啥好吃的?多不多,我也想跟着去,咋样?”
温毛娃说:“昨天晚上我妈就煮了腊肉,今天一早起来又杀了只老公鸡,还泡了些干笋,蘑菇,萝卜干。我爹说让你也一起去。”
温大爷说:“好,我也去。”接着又对陈亮说,“走,咱们这就跟毛娃去。”
陈亮看看自己浑身脏兮兮的,有些迟疑。温大爷笑了笑说:“不要紧的,咱山里人一年四季都是这样,没人笑话你的。”
在温毛娃家吃的这顿中午饭,让陈亮心里很不痛快。毛娃爹妈准备了一桌子菜,可坐在桌子旁的人只有温大爷、毛娃爹、毛娃和自己,总共四个人。穿着破烂的毛娃妈和他的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端着碗在外面吃。陈亮看到,饭桌上放着的是白面油旋馍,而毛娃妈和他的弟弟妹妹们手里拿着的是黄色玉米面馍;他们四个人喝的是鸡蛋汤,毛娃妈和他的弟弟妹妹们手里端着的是玉米面汤。陈亮实在是吃不下去,只觉得眼泪都想往外流,他拿起照相机,把屋里屋外都拍了个遍,把毛娃妈和他弟弟妹妹们端着碗吃饭的情景拍了下来,然后,自己又分别站在毛娃家的草房门口和饭桌旁,让毛娃给他拍了几张。
拍完之后,他一手拿起桌子上的油旋馍,一手端起那一小盆鸡肉走到外面,对温毛娃的妈妈说:“姨姨,你让弟弟妹妹们都来吃一点吧,你们不吃,我实在吃不下去。”
毛娃妈赶紧说:“孩子,你赶紧端回去吃吧,我们平时也没少吃这些。你这是第一次来我们家,姨姨没给你做好吃的,你可别见怪。”
看到两个孩子眼巴巴地望着他,陈亮坚持站在那里不走,他对毛娃妈说:“你要不让弟弟妹妹们吃,我就不吃了。”
毛娃妈没办法,一边说着“好,好”一边用筷子把小盆里的鸡肉夹了几块儿放在孩子们的碗里。陈亮趁她不注意,把鸡肉也往她碗里也倒了一些,毛娃妈慌张地说:“哎哟,别倒了,别倒了,再倒就没有了。”
陈亮走进屋里,把盛鸡肉的小盆和油旋馍放到饭桌上,然后拿起一张油旋馍,一撕两半,走到门外,分别放到两个孩子的饭碗里。
转眼十天过去了,按父亲的安排,陈亮今天该回家了。一大早,温大爷就把早饭做好了,他对陈亮说:“咱们早点吃饭,趁凉快我送你去石板河街上坐车。”
陈亮说:“温爷爷,你和奶奶也跟我去县城玩几天吧!”
温大爷说:“走不开啊,地里有庄稼,圈里还有猪、牛这些长着嘴的,天天都要伺候。”
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了,陈亮鼻子有点发酸,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眷恋这个贫穷落后地方,而是这里的贫穷落后和这里古朴厚道的人情像一块儿沉甸甸的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上。他有些哽咽地对温大爷说:“你要不去县城就不用送我了,天挺热的。”
陈亮背着背包要走了,温大爷跟在他后面。还没走多远,温毛娃来了,他把陈亮的背包背到自己身上说:“哥哥,我送你。你回城里了,一定帮我打听打听那个叫‘老乡’的好心人。”
陈亮说:“毛娃,到县城上学了,多到我家里去玩。虽然我不在家,我爸妈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温毛娃说:“哥哥,你说我将来能不能跟你一样考上大学?”
陈亮说:“能,你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