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脏又破的卡车驶进了一道荒凉的山谷中,在山谷正中央的一座厂房的院子里停了下来。司机二老板走下驾驶室,孙百胜提着自己的行李也跟着下来,二老板把他领进一座低矮的工棚里。
这座工棚有四五间房子那么大,红砖砌成,上面苫着石棉瓦,石棉瓦上有不少窟窿,太阳光从那大大小小的窟窿里射进来,形成粗细不等的光柱;工棚四壁有几个窗户,说是窗户,其实就是几个比碗口大不了多少的洞;工棚的地上,沿着四面墙脚铺着一层厚厚的麦秸,麦秸上面放着一张张破席,席子上面胡乱地放着一些破被子和脏衣服,以及一些糊满泥巴的烂鞋子;工棚左边的墙角堆放着一大堆石灰,雪白的石灰堆上,撒满了麦秸渣子。二老板把孙百胜领到石灰堆旁边,指着铺在麦秸上的一张破席子说:“你就睡这儿。”
孙百胜看了看那张破席,破席上有不少石灰和麦秸渣子,他皱着眉头问二老板:“就睡这地方?”
二老板板着脸说:“你还想睡啥地方?你是出来挣钱的还是出来享受的?”
孙百胜不吭声了,他双手拿起席子抖了抖,吹了吹上面的石灰,又重新铺好,然后把装着被子的编织袋放在上面,就在这个时候,二老板开始翻看他的挂包,并从挂包里拿出了他的双节棍问道:“这是什么?”
孙百胜对二老板私自翻看自己行李的行为十分不满,因为初来乍到,就强忍着没有发作,听到二老板问他,只是淡淡地回答道:“那是玩具,锻炼身体用的。”
二老板把他的挂包仔细地翻了翻,到也没翻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之后,便恶声恶气地问他:“你身份证呢?”
孙百胜不高兴地从内衣兜里掏出身份证拿在手上,二老板伸手就把身份证抓过来,要往外走。”
孙百胜急忙跟到门外说道:“我还没吃饭呢。”
二老板头也不回,一边往前走一边指了指右边大约有一百多米远的一座正开着门的房子说,“那是厂里的厨房,你去看看,或许还有剩饭。”
孙百胜转身又走进工棚,把被子从编织袋里取出来,叠好放在席子上,又把装衣服的挂包放在床头上,他四下里看看没人,急忙把卷在被子里,用小手帕包着的二百块钱迅速塞到铺旁边的石灰堆里面,然后出了工棚向厨房走去。
孙百胜一路走,一路不停地扭着头四下里看着:厂房面积不小,占去了大半个山谷。厂区四面都是高高的院墙,院墙上面架着三根带刺的铁丝网;厂区里面,五百米开外的地方有几座比周围山岗还要高的烟囱正在往外冒着黑烟;正好和工棚相对的,也是一排红砖石棉瓦房,和工棚相隔大约有二百多米;两排房子之间整齐的码放着烧好的红砖,不时有大卡车从大门开进来,装满一车砖后又开出去;大门口站着两个彪形大汉,凶神恶煞一般,各自手里拿着一根三尺来长的木棍,不停地盘查着进出大门的车辆。
孙百胜走进厨房,厨房里有一个头发花白,看上去有六十多岁的老头和一个一二十岁的女子正在收拾碗筷。他走过去向老头问道:“大爷,还有饭没有?”
老头看了看他,没说话,又看了看旁边那个一二十岁的女孩,女孩给老头使了一下眼色,老头慢慢从笼屉里盛了一碗米饭递给他,又给他拿来一双筷子。孙百胜端着碗,看了看厨房四周,除了墙角放着一堆装满米面的编织袋外,没有一张桌子,也没有一张凳子。正踌躇间,女子抱来了一个木墩子放在他身旁,他感激地看着她:他身体瘦削,脸色苍白,嘴角长着一颗美人痣,很是显眼,他也不敢多看,只是对着女子笑了笑,然后坐在木墩子上开始吃饭。
孙百胜一边吃饭,一边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这座由红砖和石棉瓦盖成的厨房有五间房子那么大,空荡荡的;一头靠墙修着灶火,放着案板,蒸笼和几个装满碗筷的竹筐,靠近灶火的,用红砖砌成的柱子上挂着一节一尺来长,小茶杯粗的竹筒,竹筒里插着两双筷子;另一头是两个小套间,套间的单扇木板门大开着,从外面看去,里面各放着一张小床。孙百胜猜想:那个小竹筒里的两双筷子肯定是这做饭的老头和姑娘用的,那两间小套间肯定是他们的住室了。
一碗饭还剩几口,二老板来了,他让孙百胜跟着他一起走。孙百胜赶紧扒拉完最后几口饭,然后把碗往地上一放,就跟着二老板来到工棚对面的那一排石棉瓦房里。二老板把他交个了另一个尖脑门,酒糟鼻,大嘴巴,短下颌,长相十分丑陋,看起来又很凶恶的四十多岁的汉子,对他说了声“这是大老板”,自己转身走了。
酒糟鼻上下看了看孙百胜,然后瓮声瓮气地对他说:“我是这里的老板,你刚刚来,我得先给你说一下这里的规矩:在这里干活就只是干活,除了干活,其他什么都不准干,话也不准多说。另外一个规矩是,来我们这里干活第一个月没有工资,厂里只管吃住,工资从第二个月开始算,每月完成任务是八百元,哪天完不成任务就要扣掉当天的工资。”
孙百胜问道:“我的任务是什么?”
酒糟鼻说:“你的任务是把烧好的砖从窑门口拉到砖场,砖拉来后要码放好,每天八千块儿,完成任务后,你可以在工棚里玩,不要在厂区乱跑,更不准走出厂区。”
孙百胜觉得这一切应该算安排停当了,下面只等着上班了。他问酒糟鼻:“我能给家里写封信吗?”
酒糟鼻一听生气了,他厉声呵斥孙百胜:“写什么信?这儿离邮局那么远,谁有时间给你送信去?现在就到窑上拉砖去,今天下午的任务是四千块,少一块儿都不行!”
孙百胜真不知道酒糟鼻老板为什么发脾气,他一声不吭地走了出来,向着正冒着黑烟的大烟囱的方向走去。关于写信的事儿,他并不是想给家里写信,他知道妈妈不识字,老家又住得偏远,根本用不上写信。他是想给陈叔、郝姨和大哥陈亮写封信,他想让他们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