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天没有跟同伴们一起去修路,晚上躺在床上,林晓峰思绪纷乱,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记得春秋时期的管仲说过一句话,“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人们的精神面貌永远是由物质生活决定。在这贫穷落后的山沟沟里,人性和兽性已经没有了界限,本应是崇高和纯洁的爱情,在这山沟里早已蜕变成动物一样的随意交媾;结婚不是为了爱情,也不是为了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而是仅仅为了满足生理需要,至于儿女,那只是生理需要得到满足后的衍生品。
此时,他又不禁想到了姐夫金宝亮的父亲金大叔。金大叔的母亲是她亲舅舅的闺女,嫁给金大叔的父亲后生了两男一女,只有金大叔一个人是个正常人,他的姐姐和弟弟都是傻子。尽管金大叔是个正常人,但姐姐和弟弟都是傻瓜,自然也说不来媳妇,无奈之下,托媒人把金大叔的姐姐带到陕西那大山里换了一个同样傻得可怜的姑娘回来给金大叔做媳妇。当初把姐姐林晓云嫁给金宝亮的时候,林晓峰是一百个不同意,无奈父亲看中了金宝亮,姐姐也看中了他,林晓峰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按韩大爷说的,何棒槌的妹妹应该是两性人,这样的人怎么能结婚呢?连韩大爷都知道了,贾根山他能不知道吗?贾根山明明知道她是个这样的人,还为什么乐意接受呢?还有何棒槌,明知道近亲结婚的危害,明知道表妹才十六岁,他咋就忍心那样做呢?
穷啊,都是因为贫穷啊!山外的人们现在已经穿上高跟鞋,烫着满头卷发了,咱这山沟里的人们还在赤皮露肉,衣不蔽体;山外的人们早就开始讲究优生优育了,咱这山沟里的人们还在搞侄女随姑,换亲、转亲……
这一切都要改变!这一切必须改变!林晓峰忽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望着窗外——窗外,是黑洞洞的夜色。
这个春节,肖仁贵过得真好比一团乱麻。
去年年底,为要账,他都快把腿跑断了,可那些老客户们高低不认他这个新矿长,九十多万的老账一分钱都没要回来。自己接手之后的欠账倒是要回来了十来万,可大部分都买成牛羊肉、土特产,或者直接把现金装在信封里送给上面各个需要打点的领导们了,摸摸兜里,早已所剩无几。
眼看要过年了,民工们成群结队地天天来要工钱,他东挪西借总算给人家每人安置了一半工钱,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乡里的郭小柱副乡长来了。郭副乡长平白无故地说那矿有他的投资,硬逼着问他要两万,给他吧,自己实在拿不出来;不给吧,他是个副乡长,又不敢得罪。无奈之下,他又向田生福求救,想让田生福跟郭副乡长说说好话,看能不能等他开过年去监狱里问过了二叔之后,再给他这两万。
田生福听说是郭小柱的事儿,也很为难地说道:“他是我八舅妈的亲弟弟,每年过年他也要往上面送礼,也需要大笔的钱,这个时候给他说这事儿恐怕不恰当,你还是想办法给他凑两万算了。”
肖仁贵说:“问题是我现在实在拿不出这两万,就是把我自己给卖了,也值不了两万啊!”
田生福说:“你肯定不值钱,老球要你。不过我可以给你想个办法。你二叔被抓走以后,你们村里一直没有领导,上面给你们村的三万块钱扶贫款还在乡里压着,你如果能把村里的公章拿来,我可以让你把这三万取走。”
这还真是一根救命稻草!肖仁贵给了村会计二百块钱就把村里的公章弄了出来,很顺利地把上面给村里的三万扶贫款给取了出来,转手就把两万交给了正在办公室里等他的郭副乡长。
忙乎了半年,腿也快跑断了,脑汁也绞尽了,结果挣的钱都送给了别人;就连家里养的一头大猪也全部孝敬了别人……肖仁贵心里窝了一肚子火,看爹也不顺眼,看妈也不顺眼,看妹妹肖贵月也不顺眼,只是碍于过年,他只好把满腔怒火憋在肚子里,也不敢对谁发脾气。
除夕晚上,他黑着个脸勉强陪着一家人吃了顿年夜饭,吃过饭,他把碗一推就站起来去了肖大炮家。
肖大炮家里的人刚刚吃过年夜饭,二婶正在厨房忙着收拾碗筷和准备明天早上一家人要吃的饺子,两个孩子和肖大炮的父亲正在看电视。肖仁贵走进屋里首先给肖大炮的父亲——他叫大爷的鞠了一躬,算是给大爷拜年了。接着又笑着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就走进厨房,坐在灶火里陪二婶说话。
二婶说:“大过年的,你不在家陪陪你爹妈,跑我这儿干啥?”
肖仁贵笑着说:“这是我二叔第一年不在家过年,我过来陪陪你们。”
二婶说:“算你娃子有这份孝心。”
肖仁贵说:“二婶,二叔不在家,家里有啥活要干你只管跟我说,保证随叫随到。”
二婶说:“他在家、不在家都都一球样,你啥时候见他下地干活了?这半年多来,要不是你带着人们来帮我,我家那些庄稼啊,收、收不回来;种、种不到地里。地里的的活儿,他啥时候过问过?”
肖仁贵说:“我来帮忙都是应该的,二叔这么信任我,我要是再不尽点孝心,我都不是人了。”
二婶说:“你二叔把大理石矿交给你了,你可要勤快一点,多操操心,弄好一点,可别等他将来回来了,虫儿也没有了、笼儿也没有了。”
肖仁贵说:“二婶只管放心,都是咱们一家人的事儿,我敢不操心?”
二婶说:“操心你娘那个脚,你二叔在家的时候,虽说一年到头没往家里拿钱,但过年的时候,还是要给我几千块钱,让我打点一家老少和亲戚。这个年,你咋连一分钱都不给我?”
肖仁贵说:“哎哟二婶,你不知道,我都快被钱的事儿逼疯了。那些老客户们一个个都是老赖皮,欠咱们矿上一大堆,连一分都不给。还有乡里那个郭副乡长,说咱们矿有他的投资,也赶在过年前来要分红。我都作难死了!”
他接着问二婶:“这个郭小柱到底在咱们矿上有没有投资?”
二婶说:“这事儿你得去问你二叔,矿上的事儿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肖仁贵说:“唉,我真巴望着我二叔能早点回来。”
二婶说:“巴望不巴望,他呆不够七年,人家能放他回来?”
肖仁贵说:“二婶,你想没想过花点钱让我二叔早点回来?”
二婶说:“这事儿花钱也能办到?”
肖仁贵说:“这你可能就不知道了,现在这社会,只要肯花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二婶说:“别说咱没多少钱,就是有钱也找不着庙门啊!”
肖仁贵说:“没事儿。我有几个同学,人家爸妈都是县里的大官儿,他们绝对能帮上忙。”
二婶问他:“估计得多少钱花?”
肖仁贵说:“那要看咱的要求了。咱要是只想让二叔在里面好过一点,比如干点轻省活儿或者不干活儿,就少花点钱,隔三差五地给人家看监狱的买点礼物就行了;要想给二叔减刑,让他早点出来,那花钱就多了。”
二婶问:“那得多少?”
肖仁贵说:“二叔被判了七年,最多能减二年,要减这二年,至少也得花五万。”
二婶说:“开过年,等你矿上赚钱了,你赶紧凑五万去跑一趟。能减一年、减一年;能减二年、减二年,还是让他早点回来好。”
肖仁贵说:“我也有这个打算。不过我担心的是,一开过年矿上就要开工,一开工就要花钱,恐怕这半年都难凑够五万。”
二婶说:“你能凑多少就凑多少,实在不够了,我也给你凑一点,万把两万块钱我现在还能拿出来的。你要尽量早点,你不知道,你二叔这刚被抓去半年时间,村里的人们都开始不把我们一家人往眼里撒了。”
肖仁贵说:“二婶你尽管放心,过罢年,等矿上开了工,安定一段时间,咱们娘儿俩就赶紧凑点钱,我带上去县城找人去。”
这是这个春节肖仁贵干的唯一一件让自己满意的事儿,长时间以来的沉闷心情也被这小小的成功带来的喜悦给冲淡了不少,他离开肖大炮家,轻声的哼着歌儿往家里走。
刚走到家门口,抬头看看父亲刚刚挂上去的一对儿红灯笼,一阵不满和厌恶又袭上了他的心头。他站在门口,背对着家门往外望着。他忽然想到:今天晚上,丁小香应该在家里干什么呢?
站着想了一会儿,他把衣襟往一起拉了拉,毅然离开自己家门口,朝着野鸡沟丁小香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