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秋种都忙完了,家里只剩下一亩多地的红薯还没有刨出来,不过这不用着急,在下霜之后刨完就不晚。现在家里没有多少重活儿,每天的任务就是把牛羊赶上山,任由它们漫山遍野地跑着找草吃,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是一个农民一年当中过得最轻松的时候,可林晓峰这个时候却眉头紧皱,满腹忧愁。
哑巴姑娘来家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她好像慢慢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见人不再躲闪了,有时候还笑着跟人打招呼。
不可否认,哑巴姑娘虽是个哑巴,但长得确实不错,又机灵、又勤快。每天早上她就早早起来去厨房做饭,把睡在厨房里的林晓峰搞得想多睡一会儿都不行。一家人吃过饭,她就急忙去厨房里刷锅洗碗;晚上,林晓峰从山上或者地里回来,她就赶紧给他倒一碗开水放到碾盘上晾着;吃过晚饭,她又烧一锅热水,舀到盆子里端去给林松年洗脚,把林松年和梁焕银喜欢的晚上都睡不着觉。
还有,自从哑巴姑娘来到家里,把何棒槌和贾根山他们一群年轻人个个都眼热得不得了。尽管姑娘不会说话,他们天天嫂子长、嫂子短地叫着她,好像林晓峰真的跟她结婚了一样。
就林晓峰个人来说,他也慢慢地对姑娘产生了好感。看到她一天到晚不停地忙碌,把里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看到她那么细心地给父亲洗脚、洗头,帮着母亲洗衣、做饭;看到她跟自己一起下地干活并且累得满头大汗,林晓峰慢慢地下定了决心:这辈子的终身伴侣就是她了!
不知不觉地,林晓峰心里明白,他已经爱上了哑巴姑娘,但哑巴姑娘是不是喜欢他,他没办法知道。前天,姑娘跟他一起来山上帮他往家里扛柴火,他决定试一下她。他拉住她的手坐在柴火捆子上,跟她说了好几次:“我爱你,你爱我吗?”姑娘一直对他摆手,不知道是想说“我不爱你”,还是想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弄的林晓峰实在没办法了,就把她搂在怀里亲了一下,谁知哑巴姑娘竟然很顺从地依了他,他明白了,哑巴姑娘并不拒绝自己。
既然不拒绝自己,自己又喜欢她,这事儿就算定了——林晓峰心里这样想着。前天晚上,他毅然决然地回到自己房间,想跟姑娘睡到一块儿,可就在他宽衣解带时,脑海里忽然涌现出兄弟们的面孔:四个兄弟都看着他、嘲笑他,一个个都是轻蔑的眼神……林晓峰又急忙系好裤子,回到了厨房里睡下。
是啊,尽管我喜欢她,她也不拒绝我,可这事儿还没有那么简单:她归根结底是家里用五百块钱买来的,来路不正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林晓峰越来越焦急。当然,让他焦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他担心哪天晚上自己把持不住就把好事儿给成就了,一辈子就落下个“买媳妇”的坏名声;更重要的是,这么好的姑娘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把人家占有了,不仅显得自己粗俗,更显得自己浅薄,即便别人不说,自己心里能好受?还有,眼见又快到年底了,姑娘的家人现在肯定十分着急,要是过年还找不到自己的亲人,双方肯定连年都过不成……
他想尽快帮哑巴姑娘找到家,然后自己亲自把她送回去,亲自向她家里人求婚,然后就把她带回来大大方方地成亲。这样,我林晓峰这一辈子就不会落下“买媳妇”这样的名声了。
可要把姑娘送到人家亲人身边谈何容易啊?姑娘不会说话,也不识字,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林晓峰把自己上高中时学校给发的地理图拿给她看,她只是笑了笑,然后摆摆手,意思是自己不知道这是啥玩意儿。他又去找韩大爷,想托他去找找石桥沟那个姓简的问问姑娘是从哪儿买来的,可拐子爷说:“就凭我这一步挪四指的走法,没有个年儿半载走不到石桥沟,更何况那白虎崖我咋过得去?”
林晓峰说:“那你告诉我,那个姓简的叫什么,家住在哪儿,我亲自去找他。”
韩大爷说:“这样的事儿你找到人家门上,谁敢承认?”
接着,韩大爷语重心长地对林晓峰说:“晓峰啊,还是留下算了,这样一来,你爹妈也省心了,我也省心了。咱家里就这个框樘,能说到这么聪明能干的哑巴就算不错了。”
林晓峰说:“我不是嫌弃人家是个哑巴,我想娶她,可不愿意落个买媳妇的名声。我必须找到她的家,她家里同意之后,我再光明正大地把她娶到家里。”
韩大爷说:“这样也好,那你自己去石桥沟问问。”
韩大爷告诉了石桥沟那个姓简的名字和家庭住址,林晓峰亲自去了石桥沟,找到了那个姓简的。可姓简的矢口否认自己卖过一个哑巴姑娘,并很生气地说林晓峰是陷害他。无奈之下,他只好又回来了。
没有打听到哑巴姑娘的家庭地址,林晓峰很是失望。父亲对他说:“这事儿你先别急,往后咱们慢慢打听,反正人在咱家里,又跑不到那儿去;即便现在问清楚了她家在哪儿,送她回去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儿,家里仅有的二百块钱已经给了那个姓简的,现在还欠着人家三百块,实在拿不出一分钱来做路费。没有路费,咋送人家回家?再说了,你要自己去人家家里提亲,总不能空着两手去吧?多少带点人事也需要几十块。”
听了父亲的话,林晓峰只好暂时作罢,不过,让林晓峰熬煎的还不止哑巴姑娘这一件事儿,眼见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家里没有一床褥子,父亲和母亲两人合盖着一床薄被子;自己也只有一床被子,现在被哑巴姑娘用着,既然不能跟她睡到一张床上,自己总得有一床被子吧。林晓峰记得,自己长这么大,即使数九寒天,从来没见过父亲穿过棉衣、棉裤,他曾为这件事问过父亲,父亲说,干活的时候浑身出汗,不需要棉衣棉裤;不干活的时候待在家里烤火,也不需要棉衣棉裤……今年和往年不一样了,父亲的腿受了重伤,就算是整天呆在家里烤火,哪能不出来一下?没有棉衣棉裤咋能行?无论如何,今年冬天都要给父亲做一身棉衣服穿,也要给自己置办一床被子。
可钱从哪儿来啊!
家里现在有两头猪,两头牛,还有十几只羊。两头猪不能卖,那要等到腊月快过年的时候杀掉,过年吃一部分,其余大部分做成腊肉,挂在梁上,明年一年用来改善生活。山里人活儿重,平时不能不吃点油水。牛也不能卖,一年四季耕地、种地,还有家里用旱磨磨面,全靠着它们;能卖掉的只剩这些羊了,个头稍大一点的只有十来只,而这十来只也只能先杀掉然后把羊肉挑到丹朱镇去卖,活牛活羊是走不出去的,因为他们过不去白虎崖。
即使卖掉十来只羊又能做多大个用呢?林晓峰不知道送哑巴姑娘回家需要多少路费,给父母置办棉衣、棉裤需要多少钱,给自己置办一床被子需要多少钱,但如果全都指望这十来只羊那肯定是不行的。
林晓峰苦思冥想着。
其实,咱这大山里不是没有值钱的东西,丰富的中草药,野生的蘑菇、木耳不说,就拿这满山的树木来说,密密匝匝的连人都进不去,要是稍加间伐,挑到丹朱镇上去卖,一百斤柴火也要卖上三块钱。一天去卖上三二百斤,一个月就能挣三四百块,送姑娘回家的路费,给父亲置办棉衣的钱都能解决,可就是那白虎崖过不去,唉——
白虎崖挡住了林晓峰的生路,也一直挡着整个王八叉沟人的生路。
晚上,母亲对他说,家里没有盐了,火柴也不多了,让他明天背上半袋玉米到羊肠子沟下面的小商店里换几斤盐,换点火柴,也给哑巴姑娘换双袜子。
林晓峰问母亲:“妈,咱家里一点钱都没有了?”
母亲说,还有二十块钱,要留到过年买对联、门神等年货,现在不能花。林晓峰说:“妈,你把那二十块钱给我吧,我想去一趟县城,找我同学孙百胜和田生福,他们的爸妈都是当干部的,很有权,让他们想想办法把咱们白虎崖的路修通,只要路通了,今后咱们村里的人单靠卖柴火就不愁没钱花。”
母亲将信将疑地把二十块钱给了他。
第二天天不亮,林晓峰早早吃过饭,背着半袋玉米就出发了。走了十几里山路,来到了羊肠子沟一家小商店里。小商店的老板一家正在吃早饭,他把半袋玉米往门口一放,对老板说:“老板,这点玉米你秤秤,想换成盐、火柴和一双女式袜子,你看能换多少就给多少。我去一趟县城,回来再拿。”
老板端着饭碗,说道:“好的,你只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