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悬挂在东山头上,远近的山岭都静静地站立在月亮的寒光里,朦朦胧胧的象进入梦乡的老人们正在做着一个千年不变的梦。山沟里静极了,可以听到向善沟里小溪的流水声。已经修好的那段公路在月光下像一条黑色的长蛇,隐隐约约蜿蜒在向善岭一边的半山腰上。林晓峰看着他和伙伴们修的这段路,感叹了一声说:“唉,要是咱们家乡的路也能像这一样那该多好啊!”
何棒槌接着说:“还像这一样呢?咱们也不想这么好,只要白虎崖能让人顺顺利利地通过就行。”
林晓峰说:“仅仅让人顺顺利利通过还不够,至少能让架子车通过。要能通过架子车,咱们山里那些丰富的山货,比如中草药、蘑菇了,还有那大量的柴火了,都能拉到丹朱镇上卖钱,咱们的日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艰难了。”
贾根山说:“晓峰啊,实在不行的话,咱们自己动手修路吧,泼上一年时间,咱庄稼也不管了,啥都不干了,打住功夫把咱们出山的路修通。”
何棒槌马上接着说:“你说的容易,一年不管庄稼,把全家人饿死啊?人都饿死了,咱还修路干啥?再说了,就咱那地方,特别是白虎崖,是咱想修就能修的?”
听着两个人的争论,林晓峰也不置可否,他只是长叹一声:“唉——生下来都是个人,老天爷为啥偏让咱们承受这样的艰难呢?”
月亮升高了,向善沟里的水哗哗哗地更响了。一阵凉风吹过,三个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何棒槌说:“咱们回去吧,我都冷得受不了了。”
林晓峰双手抱在胸前,缩着头说:“你们抽空回家都把棉衣拿来吧,咱在这儿还要干很长时间呢。”
何棒槌说:“拿屁。这么多年来,我根本就没有穿过棉裤袄子。”他又问贾根山,“根山,你有棉裤袄子?”
贾根山也缩着头、抱着膀,冻得直打哆嗦。听到何棒槌问他,就慢吞吞地说:“我还等着咱们发工钱了,去丹朱镇买个袄子穿穿呢!这些年来,一入秋就开始呆在家里烤火,从来没置办过袄子棉裤。”
林晓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多亏咱们山里不缺柴火,要是没有柴火,不知要冻死多少人!”
仨人一边走一边小声说着话儿。突然,林晓峰发现前面不远处的小路上一个人肩上扛着一袋东西正朝他们走过来。肩上的东西好像很重,压的那人走路都不是太稳当。林晓峰急忙示意何棒槌和贾根山不要吭声,就地蹲下。
那人走到离他们不远处,好像发现了什么,扔掉肩上的东西,扭头就走。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贾根山小声对林晓峰说:“看他走路的样子像我二叔。这半夜三更的,他在干什么呢?”
何棒槌说:“这个时候还能干啥事儿?绝对不干好事儿!”
林晓峰招呼何棒槌和贾根山站了起来,仨人一块儿来到刚才那人扔东西的地方一看,是两袋水泥。林晓峰问贾根山:“你确定刚才那个人是你二叔?”
贾根山说:“估计没错。”
林晓峰对何棒槌和贾根山说:“你们跑快去把他拦住,让他来这儿见我,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何棒槌和贾根山飞快地跑了过去。
不一会儿,俩人就带着贾根山的二叔来到林晓峰跟前。
林晓峰让大家都在地上坐下,他问二叔:“二叔,给侄儿说说,你这是干啥?”
二叔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看房檐下那么多水泥,想弄两袋放到向善沟我朋友那儿,托他给我卖了,换俩钱买个袄子穿穿。这天太冷了,一早一晚冻得我也实在是受不了了。”
林晓峰问:“这是第一次?”
二叔:“这真是第一次,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才想到的。”
林晓峰:“我相信你,二叔。不过,这可不是咱山里人该干的事儿啊!这么多年来,咱们王八叉沟人,饿也受了,冻也受了,从来没有一个人东家偷、西家盗的。尽管这是公家的东西,拿走点把点不算啥,可咱们山里人的脸不能丢啊,二叔,你说是不是?”
二叔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今后再也不干这事儿了。”
林晓峰站起身,对贾根山说:“根山,你把这两袋水泥扛回去放好,不要惊动任何人。今天的事儿,咱们对谁都不要提起。”
二叔急忙搬起水泥袋往肩上一放说:“还是我来扛吧,对不住啊晓峰,二叔给你丢脸了。”
林晓峰说:“二叔,你年龄大了,受不了冻,明天我先给你俩钱,你去街上买个袄子吧。”
二叔说:“算了,你们受得了,我也受得了,这么多年都没穿过袄子不也活了这五十多?”
时间还早着,劳累了一天的民工们也不知道疲惫,三三两两地坐在地铺上说话。和林晓峰合盖一床被子的何棒槌早已是鼾声雷动,林晓峰也早早地躺下了,但他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他想起了二叔偷水泥的可怜,想到了乡亲们日子的艰难,想起了家乡山路的坎坷,想起了那个挡着人们不能随便进出的白虎崖……
想着想着,他又禁不住想到了正在自己家里的哑巴姑娘。他猛然想到:哑巴姑娘的家也应该是在大山里面,通过近段时间对她的观察,发现她走起山路来非常利索;砍柴火、扛柴火,挑红薯,她样样不生;她还会编草鞋,而且非常娴熟——从各方面判断,哑巴姑娘的家肯定也在大山里面。
这不废话嘛!他马上又自己浇灭了自己脑海中刚刚出现的这一点希望的火花:她的家如果不是在大山里,谁敢把她领到这儿给卖了?还有,不光这西江县,就是整个山南市到处都是山,高陵山方圆八百里呢,知道她家在山里又有什么用?他又想到,有时间了还要去找孙百胜,这家伙仗义,肯定能说动他爸爸给我帮忙修路的。
人们都慢慢睡着了,林晓峰还是睡不着。就在这个时候,贾根山的父亲贾老憨来了,而且也把哑巴姑娘给带来了。
林晓峰急忙穿好衣服起来。他问贾老憨:“大叔,你这个时候来干啥?”
贾老憨说:“这一阵子家里没啥活了,你大婶说放牛、放羊有他一个人在家就行,让我来跟你们一起挣俩钱。”
林晓峰又指着哑巴姑娘问他:“你把她带来干啥?”
贾老憨说:“不是我要带,是你妈让我带她来的。你走的时候不是把你的袄子留给了她吗?他死活不穿,一直拉着你妈非要给你送来不可。都缠了几天了,你妈正没办法呢,正好听说我要来,就让她跟我一起来了。”
林晓峰看着哑巴姑娘:尽管穿着一身单衣服,额头上还冒着热气,怀里抱着他的袄子,正站在那里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林晓峰有些为难地说:“这个时候来,可怎么睡啊?”
贾老憨看了看林晓峰的地铺说:“把棒槌叫起来,让他去找个地方睡。”
林晓峰说:“说什么呢,贾叔?别说我们还没结婚,就是结婚了,也不能在这个场合睡到一块儿。”
林晓峰想了想说:“这样吧,贾叔,你睡我这个地方,我带她去吃饭的那屋里。”
贾老憨说:“行吧。你们去吧。”
林晓峰带着哑巴姑娘来到另一间屋子里,俩人分别在破凳子上坐下。哑巴姑娘展开自己怀里的袄子递给他,林晓峰接过袄子,轻轻地给哑巴姑娘披在身上,并一再示意她不要出声。
接下来俩人就面对面坐着,我看着你、你看着我,一句话也说不成。
夜深了,尽管房子的窗户早就用玉米杆子堵得严严实实,但还是没能完全挡住山岭上半夜刮起的冷风。尽管披着林晓峰的袄子,哑巴姑娘还是冷得不停打颤,林晓峰更感到冻得有些受不了,他走出门去,从屋檐下拿回来一些做饭用的木柴放在屋里点着,俩人开始静静地坐着烤火。
慢慢地,坐在破木凳上的哑巴姑娘开始打盹,身体不停地往一边倾斜。林晓峰生怕她摔倒在地上,就把自己坐的凳子挪到她身旁,用身体扛住她。哑巴姑娘干脆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时间长了,林晓峰有些受不了,再说,自己的眼皮也一个劲儿地往一起粘合。无奈之下,他只好让她躺在自己怀里睡。
就这样,俩人在火堆旁一直坐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