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是这样,县委、县政府组织县直各单位在春节前到各乡镇慰问困难群众,我们民政局被分在丹朱镇的王八叉沟村。单位已经准备好了十床棉被,二十袋白面,二十袋大米,还有一千块钱,由我负责,跟我们单位计财股股长郭小冲和司机小张一起送到王八叉沟去。你知道,一到冬天,我这老寒腿走起来就不方便,听说丹朱镇到王八叉沟的路很难走,我怕送不到,想让你替我去。”
陈亮急忙问道:“王八叉沟村?那不是林晓峰的老家吗?”
父亲点点头:“就是那儿。”
陈亮一听,心里有些不愉快,他对父亲说:“爸,我对林晓峰有点看法。上大学之后我给他写了好多封信,他从来就没有给我写过回信,要说他在县城上了三年高中,我对他不错啊,他是不是有点不讲良心?”
父亲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亮啊,古人说过‘施惠勿念,受恩莫忘’。咱不能随便把人往坏处想。林晓峰不跟你联系肯定有一定的原因,这孩子你比我了解的多,是一个老实厚道的乡下孩子,平白无故他不会不跟你联系的,说不定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呢。这一次啊,你正好可以去看看他。”
听了父亲的话,陈亮又开始有点担心,他在心里祝愿着林晓峰家里千万不要出什么变故。他想了一会儿又问父亲:“爸,还有别的任务吗?”
父亲说:“等你把这些东西送到王八叉沟回来后,我想让你去老君庙乡鹞子沟村,看望看望百胜和他妈。二十年前,因工作上的事儿,我在石板河乡的柴郎沟村住过一阵子,看到住在山沟里的村民们个个都是破衣烂衫,家家住的都是破草房,还有人没有房子住,住在山洞里,当时我心里也没有感到多么难受,因为咱家当时也住着几间破草房。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咱家住上了公家给提供的这样好的房子,虽说房子不大,可风刮不着,雨淋不着。上次因为找百胜我去了鹞子沟他家里,在回来的路上我真是想流眼泪,住在鹞子沟的村民们跟我二十年前看到的柴郎沟的村民是一个样子,住着破烂的草房,穿着补满补丁的衣裳……百胜家更困难,三间草房塌了一间,唉——回来后,我跟你妈商量,想给他们买点年货吧,路太远也太难走,送不去;给他们点钱吧,他们那里又太偏僻,没地方买东西。商量来、商量去,你妈到裁缝店里比着自己,给百胜他妈做了一身新衣服,另外又简单的买了点年货,我想让你赶在春节前给他们送去。”
陈亮仔细地听着父亲说的每一句话,等父亲说完,他接着说:“爸,我有一个观点,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父亲说:“什么观点,你说说看。”
陈亮说:“我觉得咱不能总是去施舍别人。一个有骨气的人是不愿意接受别人施舍的,一个没有骨气的人你施舍他也没意义。百胜这个人我了解,你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的,内心深处他其实是一个很有骨气的人,咱去可怜他,他不可能接受,反而会增加他心里的压力。”
父亲说:“亮啊,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认为咱们去看望看望百胜他们这不能叫施舍。由于各方面的原因使百胜一家暂时处于困难当中,这个时候我们很有必要去拉他们一把,帮他们度过眼前的困难。正像你说的那样,百胜是个有骨气的人,将来他一定能走出困境的。”
陈亮无语,停了一会儿,他对父亲说:“我听你的。”
第二天,陈亮便去了住在县委家属楼的田生福家,田生福母亲告诉他:“生福还在石板河乡上班,估计这几天就回来了,等他回来了,我让他去找你。”
陈亮说:“生福上班忙,过几天还是我来找他吧。”
此时的田生福正呆在石板河乡财政所的住室里发愁。临近过年了,从各个村送来的礼物堆满了他的住室: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放着三个猪后臀,个个都有三十多斤;茶几旁的地上放着几壶香油、蜂蜜,每壶都有一二十斤;装满牛羊肉的两只编织袋也放在地上,隐隐地渗出一些血迹;还有三袋子花生,两袋子核桃和单位发的一堆年货。看着这些东西,田生福除了忧愁,心里还在埋怨,他埋怨李所长,说好了要用所里的车把这些东西送回家,这都几天了,李所长不知道在忙什么,连个面也见不着。无奈之下,他只好给妈妈打电话,让她赶紧找个车来把这些东西拉回家,可妈妈说,让他再等一等,这几天各单位的车都很忙,不是要去省里就是要去市里,田生福生气地对妈妈说,再不拉回去,这些东西可要臭了。
正忧愁着,肖仁贵来了,他一下子又挑来了两个猪后臀。田生福一见,气不打一处来,他指着满屋子的东西不耐烦地对肖仁贵说:“你看这些东西还没把人给烦死,你又来添乱,猪后臀,猪后臀,过个年,就我们家要吃猪后臀啊?”
肖仁贵把猪后臀摞在茶几的那三只猪后臀上面,笑着说:“二哥,过年了,家里也实在是没啥好东西送你,刚刚杀了猪,两只猪后臀,你留下一只,另一只麻烦你交给李所长。”
不提李所长还在罢,一提起李所长,田生福就差一点骂了起来:“这个挨炮的,前几天说好了要用所里的车帮我把这些东西送回去,这都啥时候了,连个人影都不见,把我焊到这儿连动都不能动。”他又指着满屋子东西说,“干脆,把这些东西拿回你家算了,反正我家也不缺。”
肖仁贵急了:“你简直在胡说八道!这都是各村村干部们的一点心意,拿回我家算怎么回事儿?这样吧,要是你不嫌弃,我让矿上来个货车把东西给你送回去。”
田生福想了想说:“也行,尽量把车弄干净点,这些可都是吃的东西。”
肖仁贵说:“没事儿,拉石头的车能脏到哪儿去?我这就去矿上找车,你等着,明天上午一定把这些东西给你拉回去。”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天阴的很重,阵阵寒风刮在人身上,像针扎一般,时不时有小雪花从天空落下。肖仁贵陪着司机开着一辆货车来到了石板河乡财政所院子里,他跟司机一起把田生福住室里的东西搬到货车上,然后让田生福坐在副驾的座位上,他对田生福说:“我坐到车厢里,看着这些东西。”
田生福说:“你也去县城啊?”
肖仁贵说:“我估计陈亮大哥该回来了,咱们一起去看看他。”
货车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七拐八拐地行驶着。驾驶室里,坐在副驾位置上的田生福早已发出了鼾声。肖仁贵坐在车厢里,使劲用身体抗住那些摇来晃去的东西,生怕它们滚落到车厢外面。除了用身体扛,还不停地用手扶,用脚挡,尽管天很冷,他早已是大汗淋漓了。
中午刚过,货车到达县城。肖仁贵和司机师傅一起把货车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又搬下来扛到了县政府家属楼田生福的家里。
在田生福家里,肖仁贵第一次看到他的父亲——县财政局田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