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都各忙各的,肖仁贵回到家里什么事儿都不干,自然感到百无聊赖,在屋里呆烦了就去院子里坐坐;坐烦了,就去外面的路上转转。反正,跟父母一起下地干活这事儿他从来就没想过。
一晃两天过去了,晚上父亲在社办厂没回来,母亲和妹妹陪着他吃饭。吃饭的时候,母亲对他和妹妹说:“你二叔有点不像话啊!”
肖仁贵随意问道:“咋了?”
母亲说:“这离过年还早呢,他就开始问人家要东西了。”
肖仁贵问:“要啥东西?”
母亲说:“还不是过年用的东西?盖新房子的,开宅基地的,他向人家要二十斤小磨油;种香菇的,种木耳的;养猪的,养羊的,他都向人家要……你说,人家盖房子,开宅基地要你给人家盖村里的图章,你向人家要东西还说得过去;这种香菇,种木耳,养猪养羊的,人家又不让你给人家盖章,你凭啥向人家要东西?”
肖仁贵:“他要,人们就给啊?”
肖贵月说:“敢不给吗?人家是村支书、村长。即便是给人家办不了好事儿,可能坏人家的事儿。就说这种香菇吧,本来就不碍他的事儿,但要是不给他送礼,他就说你非法砍树了,盗采盗伐了……反正人家是当干部的,要想治你一个老百姓还不容易?”
听了母亲的话,肖仁贵禁不住在心里感叹道:这就是权利啊!有权就有利,这就是千百年来,人们不停地你争我斗的根本原因,也是相当一部分人生活的目标和存在的意义。
在家待了三天,肖大炮让人把他叫到家里去了,他指着满屋子的小磨油、香菇、木耳、腊肉、鸭蛋、活老公鸡,对肖仁贵说:“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下面就看你的了。”
肖仁贵看着这么多东西有些犯难。他皱着眉头:“二叔,这么多东西,我怎么把他运到乡里去啊?”
肖大炮说:“谁让你一次运去?拉着一大车礼品往每个单位送,影响多不好!你每天送一家,还要在晚上。”
肖仁贵“哦”了一声,就拿起东西往自行车后座上捆绑。他问肖大炮:“这一天一家,要送到啥时候啊?”
肖大炮说:“你这孩子也太简单了,只要你一天能送一家就不错了。你认为各部门那些头头脑脑的好找啊?五天能送出去一家就不错了。你娃子急啥,仨俩月你能把这事儿给办好就不错了。”
肖仁贵正在捆绑礼品,肖大炮看了看说:“你怎么只捆一份?”
肖仁贵头也没抬:“你不说一天只去一家吗?我今晚去民政所所长家。”
肖大炮问他:“咋去?谁介绍你去?”
肖仁贵说:“我去找李所长,让他给民政所所长打个电话就行了,他跟李所长是兄弟关系。”
肖大炮:“我说你这孩子头脑简单吧!你让李所长给人家打电话,就空着手啊?”
肖仁贵说:“李所长说了,我跟田生福是同学加兄弟,今后跟他也是兄弟,他那儿就不用费事儿了。”
肖大炮说:“你这娃儿啊,还是一身学生气。听二叔的,给李所长也带一份去。”
肖仁贵无奈,只好把将要捆绑好的东西解了下来,接着又捆了两份,然后费力地骑上自行车,晃晃悠悠往石板河乡政府去。
到石板河乡政府已经是下午了,肖仁贵带着东西直接去找李所长。李所长不在,田生福也不在。肖仁贵又站在大门口等。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李所长,田生福他们带着钓鱼竿和一兜鱼回来了。肖仁贵把李所长的那一份提到他的卧室里放好,李所长拿起电话机给民政所长打了电话,之后,他对肖仁贵说:“民政所长说今天已经不早了,让你明天晚上去他所里。”
第二天晚上,一直等到天黑,肖仁贵才扛着礼物进了民政所所长的家。民政所长说:“李所长是我兄弟,他交代的事儿我能不办吗?我们所的图章在会计那儿,明天上午上班的时候,你带着资料找他,我跟他说一声。”
第三天上午,肖仁贵准时来到民政所。他先给看门的老头递上烟,点着火。老头给他指了路,他顺利地找到了民政所的会计——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肖仁贵说明了来意,并特别说明是经过所长同意的。
那年轻人抽着烟,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说:“我知道,我们所长早上就给我交代过了。把你的资料拿出来我看看。”
肖仁贵从档案袋里抽出一份资料双手递到他的手里。小伙子简单地翻看了一眼,又把资料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说:“你这些资料不合格,我不能给你盖章。”
肖仁贵问:“哪儿不合格了?”
小伙子不耐烦地反问他:“哪儿不合格你问我啊?回去看文件。”
肖仁贵知道这人是在故意刁难:可笑!你都不知道哪儿不合格,怎么说不合格呢?
肖仁贵拿起资料,就去找所长,所长笑了笑说:“那小伙子抽烟,你给他买两条好烟,他就给你盖了。”
从所长办公室出来,肖仁贵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两条好烟?啥样的烟才是好烟?要多少钱?”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大门口,正要跟那个看门老头打招呼,肖仁贵灵机一动,急忙放下自行车,又给老头递了一支烟,点着火,问他:“大爷,我自己不会抽烟,就不知道啥烟好、啥烟差,你说,啥烟才是好烟?”
老头说:“要说这烟的好赖也没个啥标准,这要看是谁抽了。就拿我来说吧,抽了这半辈子了,烟瘾大,我就爱抽你这样的烟——有劲儿还便宜。要是领导们抽,人家可不抽这个——不是因为他们烟瘾小,而是抽这个丢面子,人家要抽,至少要抽二十块钱一盒的。”
肖仁贵问:“啥烟二十块钱一盒?”
老头说:“那可多了,你去商店看看,二十的,四十的,五十多的,一百多的都有。”
告别了看门老头,肖仁贵来到大街上。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衣兜,里面装着二百多块钱。一盒二十,一条二百,两条四百,这也不够买两条啊,再说了,这二百多块钱可是我自己的,买烟花掉了,二叔他会还给我吗?
经过翻来覆去的思考,肖仁贵决定就用身上仅有的钱只买一条烟去。不去咋办?今天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啊!该花就先花着吧,不信二叔他不认这个账。
想好之后,他去商店里买了一条二百块钱的烟,又一次走进民政所。他把一条烟往会计的桌子上一放,赔上笑脸对他说:“给你找麻烦了。”
那个年轻会计脸色温和了不少,他对肖仁贵说:“刚才我们所长又交代了,只要你的资料没有太大的差错,就让我给你盖章。把资料给我吧。”
肖仁贵急忙递上资料,小伙子看都没看,就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枚鲜红的图章,使劲地在资料下方按了一下,然后收好图章,把资料递给肖仁贵,随便说了一句:“就这吧。”
肖仁贵双手接过资料,说了一大堆感激不尽的话,然后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