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老头的西江县之行使陈亮他们兄弟五人当中的四人得以相聚,只有肖仁贵毫无音信,谁也联系不上他。其实,兄弟们都不知道,几个月前,肖仁贵已经是石板河乡党政办秘书了。
通过参加县委组织部组织的正规考试,他正式被录用为国家干部。按田局长当初的想法,想把他安排到临城乡做个一般的工作人员,但在田局长续弦这件事上,肖仁贵确实立下了汗马功劳,田局长深知投桃报李的古训,因此,便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又跟自己的妻弟谭敏之书记商量了半天,最终把他安排到他原来工作的地方——石板河乡担任党委秘书。
组织部的文件还没有下达,田局长又听说石板河乡的政府办公室秘书要调走了,他就马上跟谭敏之书记打电话,让肖仁贵把政府办秘书这副担子也担起来算了。谭书记开始不想同意,说实话,他对这个表侄女女婿很有看法,觉得他为人不是那么光明正大,因此就对田局长说,现在想当官的人多了,咋能让他一个屁股占俩茅坑,你也让我给别人送点人情行不行?田局长说,你马上就要去县林业局当局长了,还管那么多干啥,想送人情今后有的是机会;再者,根据目前的形势,在不久的将来,党委办和政府办合二为一已经成为一种趋势,为了避免将来为了这个差事而引起纷争,给肖仁贵带来麻烦,还不如现在就让他一人干算了。
谭敏之还是有些犹豫,他对田局长说,这小伙表面一副老实相,可总是在心里做事儿,咱们把他抬得太高了,说不定将来会把咱们踩到脚底下的。田局长说,别怕,孙猴子跳的再高,不还在老佛爷的手心里吗?既然说不服姐夫,谭敏之也只好妥协,把乡党委办和政府办的两枚图章一并交给了肖仁贵。
手里能握上一枚图章就是肖仁贵的最大愿望,现在两枚图章同时送到了自己手中,他自然是喜不自胜。
这是个秋天的上午,乡政府大院子里静悄悄的,有事干的出去干事儿去了,没事儿干的都聚集在个别干部的办公室里侃大山。肖仁贵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静静地享受着一个人的时间和空间。
一道金色的阳光从东边窗户上照射进来,照在了他的身上,给他脸上、身上镀上了一层金黄。他右手拿着石板河乡党委办公室的图章,左手拿着石板河乡政府办公室的图章,一会儿看看右手,一会儿看看左手,一会儿又把两个图章整齐地放在面前,仔细地看上半天。看着看着,他又双手合十,两眼微闭对着面前的两枚图章,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好像在念叨着什么。
是啊,面对着这两枚图章,肖仁贵不可能没有感慨。他想到田生福和吕茵茵,他们之所以高中毕业以后就有一份好工作等着,还不是因为他们的父母手中握着这玩意儿?他又想到,那年来这乡政府给大理石矿盖图章的遭遇,那一段屈辱的记忆真让他铭心刻骨:牛什么牛啊,不就是手里有个这东西吗?现在老子手里也有这玩意儿了,而且是两个,你们就等着瞧吧……
看也看累了,想也想累了,肖仁贵正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这个时候,舅舅走进了他办公室,而且身后还带着一个人。
肖仁贵急忙站起来,热情招呼二人坐下,然后又给每人倒了一杯开水放在面前。舅舅指着自己带来的那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说:“这是我舅家老表,你应该叫表叔。”
肖仁贵急忙问候了一声:“表叔好。”
表叔激动地急忙站了起来说:“好好,都好!”
肖仁贵又让他坐下,正要问他们今天来找他有什么事儿,舅舅却先开了口:“仁贵啊,我们俩今天来给你找麻烦了!”
肖仁贵笑了笑说:“有什么事儿你们只管说,只要我能帮上忙,我一定尽力。”
舅舅说:“十几年前我承包了村里一片荒山,面积有一百多亩,现在因为这片荒山跟邻居发生了点纠纷,原因是,荒山旁边有一块儿地,面积也就一亩多,他说是他家的,我记得是我的,到现在谁也说不清。当初村里给写的承包证书,还盖着乡政府的大印,这时间长了,我也不知道弄到哪儿去了。我想让乡政府再给我补办一份。”
肖仁贵问他:“村里给你补办了吗?”
舅舅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白纸递给肖仁贵说:“村里就给了这么一张盖着村委会章子的白纸,说是让我自己写,写好了来乡里盖章子。日他妈,就这一张盖着个红圈圈的白纸,我还给村支书买了两条烟,花了八十块。”
肖仁贵接过白纸看了看,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又问表叔:“表叔,你有啥事儿?”
舅舅急忙说道:“你表叔的情况更糟糕。他家前不久失火了,三间房子和家里的粮食、家具都烧了,土地承包证和山林承包证也烧了。他想让乡政府给补办一份土地承包证和山林承包证。”
表叔急忙站起来,从破烂的上衣兜里掏出两张盖有村委会图章的白纸递给肖仁贵,肖仁贵同样看了看放在了办公桌上。
舅舅问他:“仁贵,你看这事儿能办不能办?”
肖仁贵有些犹豫地说:“事情嘛,啥叫能办不能办?你们也都知道现在的规矩:舍得花钱,再大的事儿都能办;不舍得花钱,再小的事儿都办不成。”
舅舅说:“这个规矩我知道,所以,昨天晚上我去找村支书给盖章子的时候,就提前给他买了两条烟揣上,要不,你就是去十次八次也别想盖成。”
舅舅接着说:“还有你表叔。他要盖两个章子,就给人家买了四条烟,花了一百六十块。这村委会的章子就跟定了价一样,戳一下四十,戳一下四十,仁贵,你说,我们俩这事儿有没有个明确价码?”
肖仁贵说:“舅舅你说笑话呢?这咋能明码标价?人民政府本来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嘛。不过,现在的形势走到这一步了,谁也没办法。”
舅舅说:“你说个准数,我跟你表叔回去准备准备。”
肖仁贵想了一会儿说:“我也是刚刚考上这个干部岗位,现在是要职务没职务、要权利没权利。不过,我总算在这地方呆的时间不短,办事的规矩我还是知道一些的。你说现在找人家办事儿,再送烟、酒;小磨油、花生油啥的,这早就过时了。现在人们都学能了,再好的东西人家也不稀罕了,给人家钱,人家想买啥买啥。”
舅舅问他:“你说大致需要多少?”
肖仁贵又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盖一个图章就涉及一个部门,就要去跟人家主管领导说一次好话,一次至少要个二百吧,也只当是给人家买一条好一点的烟抽。”
舅舅说:“我这儿没事儿啊,这二百块钱家里还是拿得出来的;你表叔那儿恐怕就不行了, 家里刚刚失火,啥都烧没了。”
听了舅舅的话,表叔看了看肖仁贵,看到他一副为难的样子,慢慢说道:“我还是回去向亲戚、邻居们借一点吧,现在一家人吃的用的都是向人家借的。”
肖仁贵说:“这确实为难表叔了,可你们也知道,我这也是求人家给你们办事儿,自己手上没一点权利;要是我自己有权力,给你们办这点事儿根本就不是问题。”
舅舅说:“我们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现在啊,不管是当干部还是当老百姓,都有自己的难处——活个人,不容易啊!”
舅舅和表叔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就要起身告辞,肖仁贵急忙起身把他们送了出去。走到乡政府的院子里,舅舅对表叔说:“你先走几步,我跟仁贵说点家务事儿。”
表叔前面走了,舅舅又转过身悄悄对肖仁贵说:“仁贵啊,舅舅给你交个实底吧,村里那块儿有纠纷的地本来就不在咱家承包地荒山范围内,可那地方是一个好阴宅,好几个风水先生都看过了,我想等你外爷百年之后埋到那儿,所以,想把它弄到手里,其实,原来的承包合同没有丢,还在家里放着呢。”
肖仁贵一惊:“这样做有点太冒险了吧?”
舅舅笑着摇了摇头说:“没啥冒险的,现在他说是他的、我说是我的,反正他也拿不出证据。咱们只要把这合同上面荒山的面积和四至一改,就是证据了,他们也就没话说了。”
肖仁贵说:“舅舅啊,现在办事儿本来就够不容易了,你这涉嫌违法的事儿,就更难办了。”
舅舅说:“没事儿。我宁肯多花二百块钱也要把这块地弄到手,这样吧,明天我给你拿四百块钱来,你找找关系,一定要把舅舅这件事办妥了。”
说完,舅舅递给他一张纸说:“这上面是我写的四至,你就照着这上面的写。”
肖仁贵十分为难地说:“我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