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不及,吕茵茵推着自行车已经来到林晓峰和肖仁贵跟前,她看了看林晓峰,又看了看肖仁贵,从车把上取下一个白色小皮包提在手上,脸上带着笑,嗲声嗲气地说道:“来嘛,你们谁来帮我把车子放好嘛?”
林晓峰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手足无措站在那里。坐在石条上的肖仁贵倒是眼皮子活,他急忙站起身,快步走上前去,从吕茵茵手中接过车把,然后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把后座往上一掂,伸脚勾了一下站架,车子扎稳了。
吕茵茵走到石条旁,用嘴轻轻地吹了吹石条,先把手中的小皮包放在上面,用手捏住裙子前面的下摆就要坐下,肖仁贵赶紧走上前去,用孙百胜挂在树杈上的黑体恤在石条上扑打了几下,对吕茵茵说:“坐吧。”
吕茵茵在石条上坐下,左手捏住裙子前面的下摆,右手在面前慢慢地扇动着,她抬头从柳树的缝隙里看着天,细声细气地说道:“哎哟,真是热死人了哦!”
林晓峰和肖仁贵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激动,也都有些惊慌。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林晓峰感到肖仁贵没有离开的意思,便迈开步子朝另外一个方向的柳树林深处走去。他想,吕茵茵既然找的是我,我走了,她一定会从后面跟上的。
走了不远,林晓峰轻轻扭回头,想看看吕茵茵跟上来没有,就在他回过头来的一刹那间,他看到吕茵茵正把一个信封塞到肖仁贵手中,然后朝着他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对着林晓峰喊:“林晓峰,你跑那么快干嘛,你等等人家嘛……”林晓峰感到身上又开始起鸡皮疙瘩了,他赶紧迈开腿,走地更快了。
走了一阵子,林晓峰看看四下无人,便停下脚步,站在那里等吕茵茵。随着一阵扑面而来的香水气味,吕茵茵走到了他跟前。她微笑着看着林晓峰,问道:“听说今年没考上,你打算今后咋办?”
林晓峰羞怯地低着头,一只脚开始在地上不停地踢动着小草说:“先回老家去,走一步说一步吧。”
“回去干啥嘛,就留在县城里,我让我爸妈给你找个工作。听说你们那里很落后的。我妈说了,只要你愿意留在县城,她和我爸就帮你找个工作。”吕茵茵一双泪汪汪的眼深情地看着林晓峰。
林晓峰一惊:“你妈?你妈怎么知道我?”
“我对他说了咱们的事儿,她说她一百个支持,我爸也支持。”吕茵茵莞尔一笑,有些自豪。
“咱们的事儿?咱们之间有啥事儿?”林晓峰有些诧异,更为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感到愤怒,眼睛也不知不觉瞪得大大的,看着吕茵茵。
“杨晓兰没有对你说吗?就是咱们俩做朋友的事儿啊。”吕茵茵有些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低。
林晓峰觉得这姑娘太不靠谱了,干出这么荒唐的事儿。他想起了封建皇帝选驸马,财主选女婿的事儿,他觉得被人家选中做驸马、做女婿并不是一件荣幸的事儿,反而是一种耻辱:一个男子汉,像人们在牲口市场上挑选骡马一样,被挑来挑去并最后选中,实在是对人格尊严的极大侮辱。
但这毕竟是林晓峰第一次接触感情方面的事情,自己被吕茵茵看上,虽不能说是一种幸运,但至少是自身价值的体现。再说了,在这世界上,爱与被爱本身就是每一个人的权利,你不能强迫别人爱,当然也不能强迫别人不爱……想到这些,林晓峰稍微平静了下来,他态度温和地看着吕茵茵,说话仍然有些吞吞吐吐:“吕、吕茵茵,谢谢你。只是咱俩做朋友,实、实在是不恰当,有好多情况,你、你还不了解……”
“咱们先做朋友,有啥不了解的,今后我慢慢了解嘛。别人谈恋爱不都是这样的?”说这话的时候,吕茵茵一点都不脸红,只是淡定地看着林晓峰。
“今后……”林晓峰长长叹息了一声,“今后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
“咋说不准嘛,只要你肯留在县城,咱们就能一直在一块儿,时间长了,咱们不都了解了?”
“没那么简单啊——”林晓峰有些无奈,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吕茵茵也想坐下,她四下看了看,找不到一个可以坐的地方,只好仍然站着。
两个人都不知道下面的话该怎么说,暂时都沉默了下来。
太阳已经偏西了,西山头上聚集起了大团大团的黑云,好像一个巨大的陷阱,正等着慢慢西移的太阳。林晓峰皱着眉头,他想对吕茵茵解释他的家境,他的处境和他的想法,可是,他又觉得有些突兀,此时也没有这个必要。到底该向吕茵茵说些什么,他心里犹豫着。
过了好一阵子,忽然听到孙百胜在原来聚会的地方大喊道:“晓峰,生福已经走了,我和大哥也走了啊!别忘了,今后常来县城找我们!”
林晓峰赶紧从地上站起来,对吕茵茵说:“你赶紧回去吧,我也该走了,要不,我今天就赶不回去了。”
“为啥非要今天回去嘛,明天再回吧!”吕茵茵用乞求的语气说道。
“我今天必须赶回去,留在这里,我今晚住哪儿啊!”林晓峰语气干脆,动作也干脆,他迈开大步,也没看吕茵茵一眼,一直往前走。当他走到刚才吃饭的地方,发现石板上还有些没吃完的油旋馍,便毫不犹豫地拿起来,往裤兜里一装,又拿起孙百胜那件被肖仁贵扔在一旁的黑色体恤衫,走了。
“住我家啊,住我家啊,我家两套房子呢!”任凭吕茵茵在后面扯破喉咙喊,林晓峰就是不回头,犟驴一样向树林外走去。
吕茵茵看上林晓峰这件事,说起来话长。那还是在刚刚进入高一的时候,刚开学不久,吕茵茵的爸爸——县土地局副局长吕笑天就给教委主任打电话,让校长给闺女安排个好座位。教委主任立刻给校长打电话,校长跑到教室,亲眼看着班主任把吕茵茵安排到教室中间第二排坐好。这个位置恰好在林晓峰的旁边。
坐了个把星期,吕茵茵一下子看上了坐在教室中间的,全班长得最帅的班长陈亮。她又让她爸爸给教委主任打电话要求调换座位。教委主任马上给校长打电话,校长又一次跑到教室里来,亲眼看着班主任把吕茵茵调换到教室中间,班长陈亮前面的座位上坐好。
刚刚坐了两天,吕茵茵就开始给陈亮写纸条。大多是在上课时间,她写好纸条,捏在手中,然后背过胳膊,悄悄地把纸条放到陈亮的桌子上。可是,一天一天过去了,写给陈亮的纸条已经不少了,那陈亮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从来没有给她写上一句半句的纸条作为回复。小姑娘思虑了好长时间,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她从家里拿来了一面小镜子,每天上课,她都对着小镜子看,同学们认为她是在照自己,其实她是在看镜子里的陈亮。看过来,看过去,越看心越跳得快。有一次,上物理课,她又写了一张纸条,背着胳膊悄悄放到陈亮的桌子上,然后迅速拿起镜子看陈亮的反应。起初,陈亮好像没看见,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听老师讲课。到了写课堂作业的时候,她突然看到陈亮拿起她放在桌子上的纸条,看也没看就撕得粉碎,然后扔到了地上。
吕茵茵心都碎了,她放下镜子,伏在课桌上伤心地哭了好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