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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百胜拿着自己的行李在大街上走着，他向东走走，然后又折回来向西走走。街上的路灯亮了，店铺门口的霓虹灯也亮了，他感到又渴又饿，他想找一家饭店买几个馒头吃，顺便问老板要碗开水喝。找了一会儿，他就看到街边上有一个中年妇女推着个小车在卖饭。小车里有稀饭，有用青叶包着的形状不规则的疙瘩，他猜想着，这些疙瘩恐怕就是馒头了，他指着那疙瘩问中年妇女：“这馍咋卖的？”
妇女走过来，微笑着给他说了半天，可惜他一个字都没听懂，妇女看他毫无表示，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走开招呼别的客人了，无奈之下，他从她小车上的竹筐里拿起一个青叶包着的疙瘩，问那妇女：“多少钱？”
这一问，妇女听懂了，她用手比划着说：“十五块。”孙百胜的手像被开水烫着了一样，急忙把那青色的疙瘩放回筐里，心里感叹道：我的妈呀，就这么拳头大个疙瘩就要十五块，难道里面包着的是金子、银子？
孙百胜又找了几个卖饭的小摊，都因为太贵没吃成，他又把装被子的袋子放在地上，坐在了上面。看看四周，有好多人开始在马路边人行道上铺上席子，就地躺下开始睡觉，他又不理解了：人们为什么睡在这人行道上，他们没有家吗？
尽管地上非常潮湿，来睡觉的人越来越多了，不大一会儿，人行道上躺满了人，看过去就像摆满了大小、长短不一的萝卜。就在他的左右两边，眨眼间，也有人铺上席子躺下了，孙百胜被挤在了中间。正在他犹豫着是该走开，还是继续坐着的时候，有一个汉子手里拿着一卷席子过来问他：“兄弟，你睡不睡这儿？”
一听是北方口音，孙百胜心里一下子感到很温暖，他急忙回答：“我睡这儿。要不咱两都挤在这儿吧？”
那汉子说：“太窄了，我还是往那边去找找吧。”
汉子说完就走了。尽管感到又饿又累，可孙百胜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他只是呆呆地坐着，看着前面店铺门上的霓虹灯不停地闪烁。夜深了，人行道上行人几乎没有了，大家都一个挨一个地躺在那里；马路上的车流还跟白天一样如流水一般不停地向前涌动。他看看躺在地上的人们，有些男男女女公然抱在一起在席子上扭动，便急忙把目光转向别处，别处，又有几个小孩结成伙在偷那些已经睡着的人们的东西，他清楚地看到一个小孩拿起一个人的衣服，把上下的衣兜都翻了个遍，然后又去另一个熟睡的人旁边……孙百胜真后悔来到这个地方，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泛着沉渣、冒着臭气、极为肮脏的池塘里。他想马上就逃离这个地方，走得越快越好，可一想到家里那座倒塌的房子，还有一年到头花不上十块钱的妈妈，穿不上一件新衣服的妹妹，他还得逼迫自己留下来。离家之前他就想好了，这次出门即使受再大的委屈他也要忍着，他要拼命多挣钱，要在西江县城租几间房子，把妈妈接到县城住，一来可以免除她半辈子的担心，二来也能摆脱山里那种野人般的生活。
可这是个挣钱的地方吗？
第二天中午，孙百胜饿得实在是受不了了，才狠下心在马路旁的小摊上买了一个他昨天晚上看到的那种青叶子包着的疙瘩，打开一看，原来里面包着糯米——这不就是老家的粽子吗？他也顾不上多想，三下两下就把它全部吃下肚去，喝水的地方他今天早上就找到了，那就是公共厕所的洗手间里，虽然那儿气味难闻，但水龙头流出来的水还是干净的。
尽管没有吃饱，但已经不太饿了；喝足了自来水，也不感觉到渴了，孙百胜又扛着行李沿着马路往前走。
饿了就在地摊上随便买点吃的；渴了就去公共厕所喝自来水，就这样，孙百胜在广州城里转悠了七天。这七天来，他也向许多人打听工作的事儿，遇到一个南方人，人家听不懂他的话，只是向他摆摆手；遇到一个北方人，人家说的比他还苦，“我来这里都快俩月了，还没找到工作，咱们还是慢慢找吧！”
孙百胜彻底失望了，他又回到火车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避开了票贩子的纠缠，又花了一天一夜时间，才在车站售票窗口买了一张去太原的火车票。他不打算就这样回家去，他想去山西下煤窑，在县水泥厂上班的时候他就听工友们说过，去山西下煤窑一个月能挣一两千，好多人因为下煤窑家里盖了新房子。
也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孙百胜终于在太原火车站下了火车。他吸取了在广州的教训，一下火车就向人打听哪儿有煤矿，他想直接去煤矿找工作。很快，就有一个热心妇女好心好意地告诉他，下煤矿危险，下到那几十公里的地下，被石头砸死了也没人知道。真要想找工作，她可以帮他去一家砖厂去，那里管吃管住，一个月八百块钱的工资，并且活儿也不太重。要是他想去，那妇女说她可以让厂里派车来接他。孙百胜真是感激涕零，他连连向人家表示感谢，并催促那位妇女，让厂里赶紧派车来把他接去。妇女说不急，等他跟人家联系一下再说。妇女把他领到一家早餐店里，给他买了饭菜让他坐下吃，然后对他说，出去跟人家联系一下就来。
孙百胜吃完饭坐在饭店里等，过了一个多小时，那位妇女来了，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汉子，三十多岁。妇女笑容可掬地对孙百胜说：“小兄弟，这就是砖厂的二老板，人家专门开车来接你呢，你跟他走吧。”
二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走过来跟孙百胜握了握手，说：“不错，是个壮劳力。”
孙百胜感觉这个二老板很奇怪，跟人说话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看着有点阴沉。他也没多想就跟着二老板走出饭店，二老板帮他拿着装被子的编织袋，俩人一起上到了一辆又脏又破的卡车的驾驶室里。二老板发动了汽车，也没看他一眼，就开着车往前走了。
卡车驶出了太原城，沿着柏油路走了很长时间，又拐向一条通往乡村的土路，在土路上又行驶了好长时间，卡车钻进了一条山沟。时间已经过了中午，车窗外那些高高低低的，光秃秃的山丘在正午太阳的照射下显得昏黄灰暗。卡车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孙百胜感到有些饿了，他想问问开车的二老板，到达砖厂还要多长时间，可看到二老板那一张显得有些阴沉的脸，他欲言又止。
他觉得这个二老板有些不正常，这一路上连一句话也不跟他说。按理说，作为一个企业的老板，接收了一个新工人，首先应该问问他家住哪里，姓啥叫啥，有啥爱好，家里还有什么人，可这一些二老板统统不问，只是瞪着双眼一门心思地开车。起初孙百胜主动开口向他打听有关厂里的一些事，可他总是心不在焉地用鼻子哼了两声算作回答，孙百胜觉得这人没兴趣跟自己说话，也就闭上嘴巴，一路上再也不吭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