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书记几句简短有力的话让陈亮一下子充满了信心。第二天吃过早饭,他就骑上自行车往夜叉口村走去,刚走到村口,正想找个人打听一下村委会在什么地方,忽然看见几个年轻人拉着一辆架子车慌慌张张从对面走过来,等他们走近了一看:车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被子,只有脸露在外面,看他脸色煞白,双眼紧闭,陈亮心想,这肯定是一个患了重病的人。架子车很快就从他身边走过,一个又黑又壮的汉子跟在后面,这时候,忽然听到一个拉车的年轻人问走在后面那个黑汉子:“二楞哥,大赖咱们就不管了?”
黑汉子说:“日他个娘,管他个球,就让他躺那儿装死,看他个憋孙能躺到啥时候!”
那个年轻人笑着说:“你可不能日他娘,他可是你亲堂弟。”
黑汉子说:“我这不是气急了嘛。”
陈亮想上去问路,可拉着架子车的年轻人们和那个黑汉子很快就走远了。
陈亮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四下看,想看到一个人问问去村部的路,可荒凉的山沟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正在无奈的时候,忽听从东边的山坡上,一个小伙子一边赶着牛往山上上,一边悠闲地唱着歌。
总算看到人了,陈亮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把自行车放到路边,然后也往山上上,想去问问那个放牛的小伙子。
放牛的小伙子可能是看到了他,就干脆停下来等他,但嘴里还是不停地唱着,等陈亮走近了,他问他:“兄弟,有事儿啊?”
陈亮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从这儿路过,听到你唱的很好听,就是听不清唱的啥。”
陈亮来到汉子身边,找个石头坐下喘气。小伙子也坐到山石上,笑着说:“我是胡求唱的,没啥意思。”
陈亮说:“能不能再唱一段我听听。”
汉子说:“那不值啥。”接着就唱起来:
八月十五月亮圆,牛郎上山求神仙。
刨个土坑当香炉,三根木棍插里面。
解开裤子撒泡尿,洗掉手上黑锅烟。
三块石头当供香,拽把茅草烧纸钱。
跪地磕上仨响头,双手合十闭上眼。
神仙打坐金銮殿,别怪牛郎礼不全。
心里有事问神仙,神仙莫嫌我麻缠。
黄河九曲十八弯,为啥弯不到我门前?
立在地上往上看,为啥头上有九层天?
一层一层又一层,为啥都高得看不见?
高处不能接地气,为啥你们不下凡?
长年给你们供香火,咋不去我家看一看?
看看缸里有几碗米?看看桌上有几瓢面?
一年收成全卖完,为啥还欠人家钱?
看看我家三间房,几根木棍搭上面?
木棍用了十八根,几捆茅草房顶苫?
再看我那二爹娘,为啥总穿破衣衫?
牛郎今年二十八,说个媳妇咋恁难?
夜夜抱着枕头睡,为啥还想把我骟?
……
唱到这里,小伙子忽然停了下来,他不好意思地对陈亮说:“下面就不唱了吧,都是些粗话。”
陈亮听得饶有兴趣,看看汉子不唱了,心里未免有些失落,他问那汉子:“请问大哥贵姓?”
汉子说:“啥贵不贵的?我姓牛,叫牛青山,夜叉口村人,家住牛头岭野猪洼。”
陈亮问:“你唱的这个曲子叫啥?”
牛青山说:“叫《问神仙》,调子是不变的,那词儿都是随便编的。”
陈亮又问他:“刚才几个小伙子拉着一个病人从下面跑过去,看那病人好像病的不轻,他是啥病?”
小伙子轻蔑地一笑:“啥病?啥病都没有!让人捅刀子了。”
陈亮心里一惊:“让人捅了?有危险没有?谁捅的?”
小伙子满不在乎地:“听说是他嫂子捅的,危险不危险不知道。”
陈亮起身就往山下跑,边跑边说:“再见了啊,我得赶紧去看看。”
小伙子在后面喊道:“你是谁啊?管那闲事儿干啥?”
陈亮也没顾上回答他,慌忙来到山脚下,骑上自行车就往街上跑。
来到老君庙乡医院,找到那几个拉架子车的小伙子,他们正在手术室外面的走廊上悠闲的等着。走廊里光线很暗,陈亮看了半天才发现蹲在墙角的那个叫做二楞的汉子。
他走过去问他:“你是二楞哥吧,想问你个事儿,咱们借一步说话。”
那个叫做二楞的,抬起头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问:“你是谁?”
陈亮说:“我叫陈亮,奉乡党委之命,从今天开始由我代理夜叉口村村支部书记。”
二楞一听,也急忙站了起来,握着陈亮的手说:“欢迎你,陈支书!我叫李二楞。”
陈亮拉着他的手说:“走,咱们到那边说话。”
俩人来到稍远的地方站住,陈亮问李二楞:“那人伤得怎么样?致命吗?”
李二楞满不在乎地:“死不了他。缝几针,输点血就好了。”
陈亮问:“这是咋回事儿?”
李二楞说:“屁大点儿事儿闹到这个地步,说出来我都嫌丢人。受伤的这个叫李二赖,他哥叫李大赖,他俩是亲兄弟,也是我的堂兄弟。原来这兄弟俩各住一座房子,共用一个院子,他们父母去世后,兄弟俩在院子中间砌了一堵墙,把原来的院子一分为二,一家一份。大赖媳妇叫田尚英,那可真不是个东西,今年春天,她在她家那边的院墙底下种了几棵葫芦,葫芦种在她家院子里,秧子爬过墙,在二赖家院子里结了几个葫芦;二赖媳妇叫林丽雀,看到之后心里不满意,就把几个葫芦摘回去吃了,田尚英看到之后就站在院子里骂,还鼓动丈夫李大赖去二赖家要葫芦,二赖不给,兄弟俩就吵了起来,越吵越凶,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论打架,这李二赖根本不是他哥的对手,三下两下,大赖就把二赖放倒在地并骑在身上很捶,二赖媳妇林丽雀一看自己丈夫吃亏了,就掂了一把西瓜刀出来朝大赖捅去,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二赖突然翻身把他哥哥压在地上,林丽雀这一刀正好捅在了二赖肩膀上,血洒了大赖一脸,大赖吓得大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田尚英听到丈夫的喊叫,也从家里掂出一把西瓜刀,跑进二赖家的院子,看到大赖满脸是血,不由分说,朝着正要起身的二赖的屁股上就是一刀,这二赖挨了两个婆娘一人一刀,血流了一滩,人也倒在了地上,大赖看这祸闯大了,就躺到地上装死……”
听了李二楞的介绍,陈亮说:“原来这田尚英和林丽雀是妯娌俩啊,我在乡政府的时候处理过她们俩的问题。亲弟兄俩咋闹成这样了?”
李二楞说:“农村的事儿就是这个鳖形样子。妯娌之间,婆媳之间,就没见谁家有个好。”
陈亮又对李二楞说:“这件事儿应该是严重的刑事案件了,咋不赶紧去派出所报案?”
李二楞说:“咋报案?这事儿明明怪大赖两口子,可要是把他俩都抓走了,他家的孩子谁照看?牛羊谁喂养?地谁种?”
“老天爷!”陈亮在心里感慨着,“这夜叉口可真够麻烦的,连国家法律都拿它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