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稍过,太阳已经离开了头顶。透过薄云的光线又斜穿过柳树林照射到树下的沙地上,照到了五兄弟的“饭桌上”。吃了一阵子后,孙百胜赤裸着上身,拿起一瓶啤酒,站起身来,他把手中的啤酒瓶向上举了举,说道:“来,咱们共同举杯为大哥考上本科,为我们三年的友谊,为我们今后都能说个好媳妇,干杯!”
大家嬉笑着纷纷拿起酒瓶站了起来,分别说了一句吉祥祝福的话语之后,都举起酒瓶,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一瓶啤酒下肚,孙百胜黝黑的脸上透出几分红晕。他长长地打了一个饱嗝,摸了一下稍微撑起来的肚子,看着陈亮说道:“大哥这一次可真给咱们弟兄长脸,好家伙,超出本科线二十六分,单是你超出本科线的分,就快跟上我的总分了。大哥啊,上了大学,可千万不要把弟兄们给忘了。”他又扭着头,伸手拍了拍林晓峰的肩膀说道:“最亏不过咱五弟了,平时成绩那么好,咋就连个专科线都没进呢……不过,你也不用灰心丧气,有我们兄弟仨给你做伴儿呢!”
这时候,陈亮那白净的脸庞显得有些忧愁,眉头也蹙缩起来,他有些惆怅,说出的话也没有以前那样干脆:“我的事儿就不用说了。生福上高一时在财政局就有编制,现在工龄已经有三年了,这一毕业就能去上班。百胜也不用愁,你妈虽说不是亲妈,你爸总是亲的,他又是劳动局副局长,肯定都会给你安置个好工作,说不定,工作早就给你安置好了,你是不是一直瞒着咱兄弟们?”
孙百胜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至少到现在还没有听我爸说过。”
陈亮轻轻叹息一声:“唉,现在最让人放心不下的是晓峰和仁贵,你们两个家都住在那偏远的深山沟里,种地没地,挣钱没路……唉——你们这一回去,该咋办呢?”
大家都沉默无语,只有田生福只顾仰着脖子灌啤酒。
过了好长时间,肖仁贵站起来,他一改平时那种抑郁的表情,显得十分轻松地说道:“烦劳大哥为我操心了。你们也知道,兄弟住在偏僻的山旮旯里,家境贫寒。我爹在社办厂上班,他那个社办厂肯定指望不上;他一辈子老实的跟榆木疙瘩一样,更是指望不上。这一回去,就像掉进了无底深渊,今后如果不仰仗大哥和弟兄们帮忙,我仁贵这一辈子恐怕难有出头之日。”他顿了顿,又说道,“兄弟们,除了晓峰之外大家都比兄弟我好得多,今后遇到什么好机会,可千万不要忘了兄弟”。说完,像一个佛教徒一样,他双手合十,分别给每个兄弟鞠了一躬,然后坐下。
陈亮看看肖仁贵,又看了看林晓峰,把目光转向田生福和孙百胜说:“生福啊,仁贵刚才说的你可给记住了,你爸爸是咱们县财政局局长,机会有的是。跟你爸爸说说,有工作的机会或挣钱的机会可别忘了他俩。”
田生福打着饱嗝,用手抹了一下嘴巴:“那是的,那是的。都是自己兄弟,我一定记住。”
陈亮又对孙百胜说:“百胜你也不要忘了,你爸虽说是个副局长,可人缘好,人脉广,他要想安排个把人那是最简单不过的事儿,等他把你的工作安排好了,你给咱们这俩兄弟也争取争取。”
孙百胜眉毛一挑,抬起胳膊,用手指在空中划了条弧线,然后指着县城方向,不屑一顾地说道:“你说我爸?是的,在劳动局,除了局长,就数他能办事了。可我从来就没想过指望他——天天都在酒缸里泡着,一年三百六十天,他天天都醉得鸡子认不得鸭子的。说句话不知道你们信不信,我们爷儿俩一年到头说不上十句话。这样的人,谁能指望得上?不过——”他伸手拍了拍坐在他身旁的肖仁贵,嬉皮笑脸地说道,“兄弟,别担心,不论咋说,咱们也是老乡,我啥时候都忘不了你。我爹要是不给我安排个好工作,我就去学着做生意,等我学会了,你跟着我干!我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陈亮开始数落孙百胜:“动不动就说你是人家老乡,从来也拿不出个真凭实据来,今后别再胡咧咧了。”
孙百胜急了:“我们真是老乡嘛,我模模糊糊记得……”
田生福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又是模模糊糊记得,每次问你,你都是模模糊糊记得。你爸虽然整天喝醉,但他又没死,你不会好好问问他你老家到底在哪里?”
肖仁贵接着说:“三哥啊,我看你还是找机会问问你爸,老家到底是不是咱们石板河的,真要是咱们石板河的,那可真是全乡人民的光荣。就咱们那山窝窝里,能出个副局长,这可是个不小的官儿呢!”
孙百胜有些垂头丧气:“我爸啊,别看是个副局长,可比国务院总理忙多了。一个月我见不着他几次。好不容易见上一次吧,他都是喝得东倒西歪的,连我也不认识。不过柴郎沟这个地方我记得还是比较清楚的,那次去给我爷爷奶奶上坟,我爸告诉我的好像就是这么一个名字。”
“你只管瞎编吧,”陈亮有些不耐烦,“人家仁贵就是石板河的,人家都不知道有个叫柴郎沟的地方,偏偏你就记得,做梦梦到的吧?”
孙百胜憋得脸红脖子粗的,看样子很想争辩,可就是不知道再说点啥。
在这场宴会上,林晓峰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表情让人捉摸不定,目光也飘忽不定:一会儿在众弟兄脸上扫视一圈,一会儿望望来柳树林时走过的小路。伸出筷子到“饭桌”上夹菜,本来什么都没夹到,他却把筷子送往嘴里。大家说的话,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一会儿张着嘴陪着大家傻笑几声,一会儿哼哼哈哈地应付几句。
嬉皮笑脸的孙百胜正在眉飞色舞地描绘着今后做生意发了财打算怎么办、怎么办,一直默默无语的林晓峰突然紧张起来,他朝柳树林的小路上望了望,又回过头看看陈亮,表情激动,又有些惊恐。陈亮惊奇第看了看林晓峰,又顺着他望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留着披肩发,上身穿着蓝底白花短袖,下身穿着白底粉色碎花短裙的姑娘,推着一辆红色斜梁自行车,艰难地向这里走过来。陈亮把目光转向林晓峰,低声问道:“你说的就是她?不是杨晓兰?”
林晓峰赶紧扭回头看着陈亮,声音低得几乎都听不见:“大哥,她是不是叫吕茵茵?”
陈亮更加惊奇了:“你到底是咋会事儿?跟人家约会连人家都不认识?她不是吕茵茵还能是谁!你留下,我们先去别的地方。”陈亮说完就站起身来。
“不是……大哥,你听我说……”林晓峰急出了一头汗,嘴也不听使唤,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大伙的注意力早就被他俩的窃窃私语给吸引过来了,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当他们顺着陈亮的目光,也看到那个推着自行车,一瘸一拐地朝他们走来的姑娘时,反应就有些不同了。田生福急忙站立起来,把手中的筷子往预制板上一扔,慌慌张张跑进了树林深处。看着田生福逃跑似的窜了,又看看马上就要走到跟前的吕茵茵,陈亮给孙百胜和肖仁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俩也赶快跟自己一起走开,接着,自己先迈开大步,向着田生福去的方向走去。孙百胜赤裸着上身也急忙跟了上去。而肖仁贵却依然坐在石条上不动,急促地呼吸着,胸脯一起一伏的,看起来有些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