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亮回到家里已是下午四点多钟,爸爸妈妈都上班去了,他放下背包就直接去了理发店,他让理发师傅把自己的波浪式长发剪去,留了了个小平头,然后回到家里简单地洗了洗,倒头便睡。
一直到天黑的时候,他才被爸爸从床上叫了起来。妈妈一看见他的样子,泪水一下子涌满了眼眶,他忙问妈妈:“妈,你怎么了?”
妈妈强忍着满眶的泪水:“我白净白净的儿子看看被折腾成啥样了,又黑又瘦的,看这满脸被蚊子叮的,一头好看的头发也没了……”
陈亮笑着安慰妈妈:“嗨,这有啥?妈啊,要让你去柴郎沟看看,你会更伤心的。那里的孩子们没衣服穿,没有鞋子,上山放牛都打着赤脚。妈,他们也都是妈妈的儿子啊!”
“有进步,有进步!”爸爸在一旁直夸陈亮,“这也是你大学知识的一部分啊,儿子,你明白吗?”
陈亮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对爸爸和妈妈说:“我这次去柴郎沟听到了一件神秘的事儿:咱们县城里有一个叫“老乡”的好心人十几年来一直寄钱、寄学习用品帮助村里的贫困孩子上学。在他的帮助下,这十多年有十几个孩子考上高中,二三十个孩子上完了初中。好多学生家长都想知道这个好心人是谁,打听了好长时间就是打听不到。今年又有一个叫温毛娃的孩子考上了西江中学,那孩子一直想找到这个好心人,想感谢人家,走的时候他托我帮他找。你们说,这么大个县城,让我上哪儿去找?”
父亲坦然一笑说:“既然这个好心人不想让别人知道,咱就不用找了。做好事儿嘛,为啥非要人知道不可?朱子家训上有这么一句话,‘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我看这件事儿你就不用帮他了。”接着父亲问他:“我想问你,接下来这段时间你有什么打算?”
陈亮说:“我得赶紧把晓峰给家里的钱和信送去,这都耽误十几天了。爸,你给我四百块钱,一起还给晓峰他爹妈。”
爸爸问:“你打算啥时候去?”
陈亮:“明天,明天起早去。”
第二天早上五点钟,陈亮就坐上了由县城开往丹朱镇的长途班车,八点多钟在丹朱镇下了车,在车站的小摊上简单地吃了点早饭就直接奔王八叉沟去。因为去年冬天来过一次,这一次自然是轻车熟路,接近中午,就到了林晓峰的家里。
林晓峰的父亲林松年正坐在院子里大皂荚树下的石磨旁,母亲梁焕银头戴草帽,穿着草鞋,拿着铁锨正在猪圈里把里面堆得厚厚猪粪一锨一锨往外铲,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猪粪味儿。
看到陈亮来了,林松年拄着拐杖,吃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梁焕银也急忙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放下铁锨从猪圈里走出来。陈亮赶紧跑过去拉着他们的手说:“叔叔,姨姨,你们都还好吧?”
林松年热泪盈眶,一边催促梁焕银去屋里拿椅子,一边对陈亮说:“这么热的天,你跑这么远,看看都晒成啥了!”
梁焕银一时手足无措:“哎哟,你看我这浑身脏的……”
陈亮急忙说道:“姨姨,没事儿,你歇着,我去搬。”
陈亮麻利地跑进屋里拿出两把椅子放在林松年身旁,示意梁焕银坐下。林松年又吩咐老伴儿:“赶紧给孩子倒水,你看都晒成啥了!”
梁焕银又急忙洗了手去倒水。
陈亮把钱和信交给林松年说:“这是晓峰让我捎给你们的钱和信,我本来应该早点来,有事儿耽误了十来天。”
林松年从陈亮手里接过钱和信封,把它们放在石磨上,招呼陈亮:“赶紧坐下歇歇,喝点水。”
梁焕银拿来了一只大碗放在石磨上,把头上的草帽取下来也放到石磨上,然后提起暖壶倒了一碗开水说:“孩子,凉一会儿再喝,你先歇歇。”然后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问陈亮:“孩子啊,你赶紧跟姨姨说说,晓峰在那儿咋样?”
陈亮把林晓峰的情况详细地给老两口说了说,老两口听了都很高兴。林松年说:“一个山里娃子去伺候人家大干部,不知道人家满意不满意?”
梁焕银也说:“这孩子,他把钱都捎回来了,自己在那儿能不花点钱?”
接着她又对林松年说:“晓峰不是捎回来一封信吗,赶紧看看都说了些啥?”
林松年从石磨上把信拿过来,慢慢地拆开信封。看着信,断断续续地向老伴儿报告信里写的内容:“他问咱们俩的身体好不好……问我的腿咋样了……让你少干活,多照顾我……重活让宝亮来干,他回来了报答人家……让咱们跟宝亮,根山,还有棒槌说……看管好山上所有的枣皮树……丝绵树……冬天他要是不回来,就让宝亮他们领着乡亲们多多栽种枣皮树和丝绵树,今后咱们吃的喝的全靠这些树了……此致敬礼,——就这了。”
看完信,林松年抬起头,想了想说:“照看好现在的枣皮树,丝绵树,还要多栽种,啥意思?”
陈亮问:“啥是枣皮树,丝绵树?”
林松年说:“枣皮树就是山茱萸树,它结的果实是一种贵重的药材;丝绵树就是杜仲树,它的树皮也是一种贵重的药材。”
陈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林松年对老伴儿说:“你去洗干净了,赶紧做饭,孩子跑了这么远的路,肯定饿了。”
梁焕银起身离开,陈亮也站了起来,他把石磨上的草帽往自己头上一戴,径直走进猪圈,拿起铁锨,开始一锨一锨把猪粪铲起来撂倒猪圈外面。
林松年急忙阻止他:“使不得,使不得。你赶紧出来,孩子,这不是你干的活儿,又脏又臭的,小心把你身上弄脏了。”
陈亮说:“姨姨能干的我咋就不能干?叔叔你放心吧,我不怕脏,衣服脏了洗洗不就好了?”
林松年无奈,只好坐在那里,不停地叹息着看他干活。
陈亮刚刚开始干活,韩云鹤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一看到陈亮在猪圈里铲粪,就开始抱怨林松年:“你看你,你看你,咋让人家来给你出猪圈粪?使不动宝亮啊?”
还没等林松年回答,陈亮笑着跟他打招呼:“大爷,你坐。你说我为什么不能干这活儿?”
韩大爷说:“你是城里人,来我们这山沟里看看就算看得起我们了,那还能让你干活儿?更不用说,这些活儿又脏又累的。”
陈亮一边往外铲粪一边对韩大爷说:“城里、乡下都一样。不能说住在城里的人就比住在乡下的人高贵。”
韩云鹤说:“孩子,你赶紧停下来,给我说说晓峰在你那儿过的咋样?啥时候能回来?”
陈亮一边干活儿一边说:“大爷,你看我这刚刚接住手,你等我把粪出完了,再好好给你说说。”
看他实在不出来,韩云鹤只好向林松年询问林晓峰的事儿,俩人正说着,一个中年汉子走了进来,头上带着草帽,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林松年和韩云鹤急忙起身跟人家打招呼:“领导来了,坐。”
中年人坐下,取下头上的草帽扇着,他对韩云鹤点了点头,然后问林松年:“老林啊,听说你腿摔坏了,现在咋样了?”
林松年说:“劳你挂念,好多了。”
中年人放下手中的帽子,从公文包里取出来一个本子和一支笔,他看着本子说:“今年的特产税又涨了,一亩地涨二十块,你家五亩地,总共六百块钱。”
林松年也没说什么就从碾盘上拿起来刚才陈亮交给他的钱,从中抽出六百块递给中年男子说:“晓峰刚刚捎回来的,放在这儿还没顾上往兜里装呢。”
中年男子接过钱,在本子上画了画说:“老林办事儿那真没的说,从来就没拖拉过。”
中年人又把本子和笔放到了公文包里,戴上草帽就要走,林松年说了一句:“吃饭的时候了,就在这儿吃晌午饭吧。”
中年人想了想,把草帽从头上取下来,又坐下说:“也行,就在你这儿吃吧。”
中年人突然看到一个穿着不一样的年轻人正在猪圈里铲猪粪,他问林松年:“这是你儿子?”
林松年说:“哪儿呐,这是晓峰的同学,县民政局陈局长的儿子,现在正在上大学。”
中年人听了,急忙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戴上草帽说:“老林,你们忙,趁着中午人们都在家里,我再去收几家。”话还没说完,人都已经跑到大门外面了。
看着人走出了大门口,陈亮问林松年:“叔,这人是干啥的?”
林松年说:“他是村支书,今年轮到他回来收统筹款了。一家人都住在街上,一年到头都不回来一次,要不是收钱人家一次都不回来呢。”
陈亮说:“你也不问问他收的是啥钱,就把钱交给他了。”
林松年说:“人家说了,是特产税。”
陈亮说:“收税不是税务所的事儿吗,咋轮到他们了?”
韩云鹤接过话题说:“这你就不知道了,现在老百姓就是一块儿瘦肉,谁想啃就来啃一口。特产税——那不过是托个名。”
陈亮:“不交不行吗?”
韩云鹤说:“那哪儿能行?自古以来,哪有老百姓不交皇粮国税的?古话常言,要想安,先了官,几时把官家要的都交齐了,你几时才安生。”